初到洛阳的人,多分不清牡丹和芍药。这时候,我会告诉他们,牡丹是树,芍药是草;牡丹很沧桑,芍药不会老……
是的,芍药不会老,它从头到脚全是新的。当春风微度,几滴细雨落地,你会发现,新泥突然被顶起一拃高,露出一大簇红红的新芽,肥硕、水嫩,春之旋律,在芽尖上缠绕、回荡。
小时候,我常跑去看新生的芍药。芍药,长在我的小伙伴粉家的院子里。青瓦围成的小花池,被密密的荆棘围着,池边坐着一个老太太,她是粉的奶奶,戴着老花镜,有时绣花,有时看书,一只花猫常偎在她的脚边。她的小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鞋侧有绿叶,鞋尖开红花。
我问这是什么草,老人放下书说:“这是芍药。再过些天,它会开花。”说完,她继续看她的书。
我从没见过一个老太太看书。我偷偷问粉,粉说她奶奶看的是《红楼梦》。
老人高挑而白,白发整齐地在脑后绾着,插着银步摇。她看书的时候,步摇是安静的。我看芍药,也看她。她和芍药都散发着一种光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小小的我渴望成为她那样的人。
那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芍药”这两个字,我搞不明白,这么好看的草为什么与药有关。
粉家的一切,在我幼小的心里充满神秘感。比如,为什么别人家是土墙,而她家是大青砖垒成的高墙?她家有气派的四扇门,门上雕着兰花、梅花和喜鹊。从雕花门里走出来的老太太,如果我听过“优雅”这个词,我一定会用在她的身上……
那个春天,粉家的芍药开花了,是我平生没有见过的。
粉的奶奶后来活了多久,我不知道,但我关于芍药的最初记忆,却与她分不开。
前些天晚上,我与母亲在洛浦公园散步。月光下,我指着花圃说:“这是牡丹,这是芍药……”
我忽然想起粉的奶奶,便问母亲:“粉的奶奶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母亲说不知道。粉的爷爷早就不在了,粉的奶奶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啥苦都吃过。她特别爱干净、和气,与别人不一样。
我问:“粉的祖上是不是很富有?”
母亲摇头说:“不知道。”
前些日子,我回老家,特意到粉家看了看。庭前芍药仍在,粉的嫂嫂正牵着孙子的手在院子里玩。我想,那个孩子,不会知道他有一个如此优雅的曾奶奶,她和芍药一样,永远清新、生动,每一天都充满精气神,诠释着生命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