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老家流行这样一个顺口溜:“侯家有绝招,染衣蓝如宝,穿到花花烂,颜色依然好。”说的就是爷爷家。爷爷不但会染布,还会印花,印出来的花十分别致。
1943年深秋的一天,八路军战士穿着爷爷染的衣服刚走,日本人就来了。日本人把村里人集中起来,架起机枪,要大伙儿说出八路军的下落,否则通通杀掉。
爷爷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他没说八路军的下落,而是说要给日本人染出八路军的服装。
就在不久前,曾有5个八路军战士穿着日本军服,混进十几个日本人驻守的一个据点,等到日本人明白过来,他们已被俘虏了……太丢皇军的人了!依照中国人的说法,报仇雪恨的最佳方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日军头目山本一郎明白了爷爷的意思,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爷爷有条不紊地忙开了。他把染缸全部清理出来,先把槐米和靛蓝、茜草、红花、姜黄、栀子等五颜六色的东西按一定比例倒入染缸里,然后把日军的衣服放进缸里,约10分钟后,将衣服捞起、绞干、抚平……当时已是深秋,风冷飕飕的,可不一会儿工夫,爷爷就热得脱掉衣服光着膀子干了起来,脊梁上的汗像小溪似的往下淌。
终于,日军军装的颜色跟八路军军服不差分毫,山本一郎兴奋得像一条发情的母狗,让属下统统换上染过色的军装。
日本人走后,乡亲们都不搭理爷爷,私下里说爷爷是汉奸。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染坊着火了,等奶奶得知消息赶到染坊时,只见火光把半边天都照亮了,人根本到不了跟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染坊被烧成灰烬,爷爷也被烧成了一具焦尸。
本家的五爷也在场。他叹口气,说:“他自作自受,不值得大家为他难过。”
新中国成立后的一个春天,当地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陪同当年曾在村里驻扎过的部队政委来到村里,他们来找爷爷证实一件事。
听说爷爷死于非命,政委神色黯然,讲出缘由:深秋的一天,阳光像金粉一样耀眼,八路军战士正在山上埋锅造饭,忽然哨兵报告说山本一郎的队伍来了。其实,他们当时并没有认出是鬼子来了,以为是自己的队伍,因为鬼子们穿的是八路军的衣服。他们正要上前打招呼,没想到看到了奇观——在太阳的直射下,鬼子们穿的衣服慢慢变成了白色,每件衣服的前胸后背都出现了“膏药旗”。正当八路军战士惊奇之时,鬼子们也发现衣服的颜色发生了变化,他们哇哇叫着,乱了阵脚。八路军战士反应迅速,开枪射击,不到五分钟就歼灭了这股日军。
奶奶听得很平静,过了好久,她眼里的泪才一串一串往下落,她喃喃道:“老头子,你、你死得屈啊……”接着,她放声大哭,万分悲切,像老牛在叫。
听了政委的话,村民们不住地悲叹,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五爷。他怔怔地站着,像着了魔一般喃喃自语:“你咋就不说一声呢?你咋就不说一声呢?”
三个月后,奶奶无疾而终。她咽气时,面容安详,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衣服,像古时皇后娘娘穿的袍子。虽然是老粗布,图案也是手工印染出来的,但鲜艳、好看,很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