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地吃完半盘西瓜后，我才觉得体力恢复了，对吴居蓝说：“我和装修师傅约好了，他明天下午过来看房子，估算装修价格。你明天早上一定要把房子打扫干净，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吴居蓝“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已经到了晚饭点儿，我琢磨着随便煮点儿面凑合一顿算了，这时，砰砰的拍门声突然响起。

我一边起身，一边问：“谁啊？”

“是我！”

江易盛，我的老邻居，我俩算是青梅竹马。因为从小他就智商非常高，不听课照样拿年级第一名，秒杀了我等凡人，小时候就得到了“神医”的外号，如今他是海岛人民医院的外科主刀医生。“易盛”和“医生”谐音，就算叫“江易盛”听着也像叫“江医生”，大家索性就乱叫了。

搁往常，我早跑着去开门了，这会儿反倒停下脚步，一边说着“来了”，一边迟疑地看向吴居蓝。

吴居蓝十分敏锐，立即察觉到我的疑虑，转身就要避到屋里。我拦住了他，在一瞬间有了决定，我光明正大做生意、雇人，没什么要躲藏的。

我对吴居蓝小声说：“我的好朋友，他人很好，待会儿介绍你们认识。”说完，我跑去开了门。

“小螺，不要做饭了，今天晚上去外面吃。”江易盛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门。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子，长发披肩、身材苗条、面容秀美，还有一个是戴着眼镜、气质斯文、举止有礼的男人，他竟然是昨日才见过的周不闻律师。

我愣了一下，客气地先和周不闻打招呼：“周律师，您好。”

江易盛大笑，搭着周不闻的肩说：“好可怜，真是对面不相识呢！小螺，你仔细看看，真不认识他了？”

周不闻微笑着看我，和昨日那种客气的职业性微笑截然不同，他的笑带着真正的喜悦，甚至有几分期待。我满心困惑，恨不得对故弄玄虚的江易盛踹一脚，却仍礼貌地笑着说：“周律师，我们昨天刚见过，怎么会不认识？”

江易盛长叹了一口气，刚要出声，周不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话。周不闻凝视着我，微笑着说：“小螺，是我，大头。”

我脸上礼貌的笑容立即消失了，震惊地看着周不闻。

李大头，原名李敬，我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记忆中的他，瘦瘦的身子、大大的头、长腿长脚，配上几分狰狞的凶狠表情，学校里没人敢惹他。眼前的这个男子，身材颀长、彬彬有礼，细看一下，除了眉眼有几分似曾相识，再也找不到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10岁那年，因为爸爸再婚、继母怀孕，局促的家里没了我的容身之地，我被爷爷接回老家。我不会说闽南话，也不会说黎族话，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学校里十分惹人注意。刚开始，同学还对我好奇又羡慕，可很快爸爸不要我、妈妈跟野男人跑了的消息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同学们的好奇和羡慕变成了怜悯和鄙夷。那时，我像刺猬一样，用尖锐的反击去保护自己支离破碎的自尊，没多久就变成了同学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作业本被扔进厕所，放学路上被吐口水，甚至有男同学捉了蛇放到我书包里……长大后回过头看，那些不过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可当年的我如同身处地狱，直到李大头搬来。

他和我一样，会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不过，他没有父母，并不是因为父母离婚，而是因为爸爸死了。在某段时间，我曾很偏激地想，我宁可像他一样，至少想起来时，爸爸是不得不离开我，而不是主动抛弃了我。

他和我一样都是睚眦必报的人，但也许因为他是男生，也许因为他没有和继父、继母生活的经验，他的反击都是光明正大的，不像我，总是拐弯抹角。他很会打架，一个人能干倒三个欺负他的高年级男生，不管你骂他什么，反正他会打到你服气为止。

李大头比我高三个年级，虽然我俩都住在妈祖街，上学、放学时常常能看到彼此，但完全没有交集。直到有一次，我被几个同学堵在小树林里，他们逼问我“你妈是不是跟着野男人跑了”，李大头突然出现，粗暴地赶跑了那几个人，警告他们不许再招惹我。

（摘自《那片星空 那片海》 桐华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