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谷春没有再跟辛小丰提钱的事，辛小丰却克制不住，回味着钱进了自己口袋又出去的难舍之情。是3000块还是4000块呢？辛小丰对这种数目的钱，几乎没有手感，事后，他甚至想让人家拿出三四千元，让他折起来摸摸。

他又想，至少有2000块吧，肯定有2000块，那家伙浑身都是钱，出手几千块很正常。就算是2000块吧，赔房东紫水晶碗500块，还剩下1500块，1500块不少了，可以在尾巴那儿救急，对医疗费帮不上大忙，营养品还是可以买一些的。

忽然，辛小丰觉得伊谷春很讨厌。这个人对钱是没有感觉的，因为他是有钱人。当然，在多年的从业经历中，辛小丰也一直没有把这些钱当成钱，比如抓赌时，他看到那些堆起来的钱就和所有赃物一样，只是涉案物而已，和自己毫无关系，就像银行职员在职业状态中对钱的休克心态，但是，现在，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瞬间，尤其是人家已经把钱塞进你的口袋的时候，其实，转换起来真的很简单啊！这个认识界限的突破，让辛小丰有点儿吃惊，也有点儿躁动。伊谷春的笑是什么意思？是职业猎人的讥讽和骄傲吗？他一向看不起收买他的人，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被人收买。这条疯狗，这条职业疯狗，他永远不知道急迫需要钱的人的焦灼。

辛小丰以为自己被白衣男人塞钱时的活络心思伊谷春不知道，因为他当时也正被人塞钱，但事后证明，伊谷春一清二楚，他看到了白衣男人的手从辛小丰的口袋里出来，看到了辛小丰的迟钝，看到了辛小丰还钱时唯恐人不知的张扬动作。伊谷春实在太聪明了，不久后的一个抓赌案子，就使辛小丰彻底明白，自己做什么都逃不过伊谷春那双敏锐的眼睛，但是，在一个工地发生建材盗窃案后，伊谷春的一个举动，又令辛小丰觉得伊谷春对他不薄。那天，辛小丰的小命差点儿就丢了。

当时已经是腊月廿六了，街上有许多抱着年货匆忙来去的人。小偷、劫匪陆续踏上回家的路，案发数量日趋减少。那天下午，辛小丰本来是要请假的，因为尾巴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见到辛小丰时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我的小金鱼”。那是辛小丰半年前给她买的，一个有盖子的长方形透明塑料盒子，有提手，里面有3条小金鱼，分别有名字：白雪公主、小巫婆、红蝴蝶，是尾巴和比觉一起给它们命名的。确定住院那天，尾巴就说要把小金鱼接来一起住院，比觉说，小金鱼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在被抢救过来后，乔教授和一个漂亮护士都肯定地告诉尾巴，小金鱼不会讨厌医院的味道。

尾巴也知道，辛小丰和杨自道一向比老陈好说话，果然，她一提，辛小丰就说：“好的，我去拿。”比觉不太赞成，觉得太麻烦了。他说：“你怎么去？不上班了？”

辛小丰说：“我跟姓伊的说一声，雇个载客摩托，1个半小时肯定能到金元岛，再坐航班渔船回来，来回4个多小时就够了。”比觉说：“那你把我的毛背心也带来吧。比慧打的那件驼色羊毛背心，在墙角的旅行箱里。晚上医院太冷了。”

没想到伊谷春不同意他请假，尤其是在辛小丰说请假理由是去拿小金鱼之后。伊谷春觉得荒唐。这让辛小丰很郁闷，他一向不习惯磨蹭、哀求、耍赖地争取所需，也知道伊谷春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想，等今天的活儿做完，也就是再忍一天，如果姓伊的再不同意，他半夜也要过去，大不了一晚上不睡觉。

当晚巡逻时，辛小丰差点儿出事。

夜里两点多，在一个停工月余的基建工地铁板门外，停着一辆小四轮货车，车门大开，里面却没有人。

辛小丰把手里的强光手电伸进铁门，往工地里面照。停工多时的半拉子基建工地泡在水里。在手电光下，他发现有一行脚印从水里出来，向建筑的电梯口方向延伸十几步后，脚印消失了。看水量，他只能是退回水里了。

伊谷春一挥手，几个人都进了工地。两道手电光在水面上扫过，久无人扰的水，清可见底。小丁看到靠进出口的水面上，有一个黑黑的脑袋。辛小丰和小丁喝令那个人过来。那个人从水里站起来，一步步走过来了。水深齐腰，但这是地下车库的位置，下面还有一层，都淹了。

从水里出来的是一个小个子，在手电的强光下，他的身体微微发抖。虽然是在南方，但二月夜里的气温也不过七八度，水里自然更冷了。伊谷春问：“半夜你在水里干什么？”

（摘自《烈日灼心》 须一瓜 著 重庆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