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再能推算,双陆的骰子又岂能全由得我?”李淳风赧然笑道,“全怪我多年赋闲,秉性疏懒,贪图玩乐误了行程。求袁兄再取川资,这次一定专心赶路。”
袁天罡思忖良久,叹道:“既已至此,也不便回去了,愚兄设法化缘便是。”
“难道你要沿街乞讨,求人布施?”
“那倒不必。”袁天罡把拂尘别在腰间,从马背上取过行囊,翻找片刻,从中抽出一份文书,“万幸是在利州,不愁没钱花。”
李淳风接过来端详,原来是一份拜帖,上面写着久闻大名、恳请莅临之类的客套话,落款是“应国公、利州大都督武士彟(yuē)”。
一见这名字,李淳风不禁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这武士彟乃并州文水人士,出身寒微,早年以贩卖木材为生,赚了些钱转而投身仕途,在太原郡丞王威帐下当了个小官。其时,李渊任太原留守,谋划举义之事,武士彟攀龙附凤,转投其帐下随之起事,虽未立什么大功,却也算参与首义的元勋之一,受封应国公,颇受李渊宠信。李渊禅位后蜀地不稳,皆因原先的利州都督罗寿乃燕王罗艺之弟。罗艺本是割据幽燕的军阀,迫于大势奉土降唐,被李建成引为死党。新皇登基后召他入朝,罗艺决意反叛,阴谋败露后被部下擒杀,事连其弟,故朝廷处死罗寿,改派义安王李孝常任利州都督。哪知李氏宗亲也靠不住,暗中图谋叛乱,不但事关禁军,还牵连到长孙皇后之兄长孙安业。李孝常受诛,朝廷又把武士彟派到利州。
袁天罡苦笑道:“武士彟到任利州后曾请我去相面,我隐居避祸,不愿蹚他的浑水。后来他又送拜帖意欲让我回拜,我也置之不理。如今受贤弟拖累,只好去见他一面了。”
李淳风立时明白,讪笑道:“袁兄是想敷衍他几句,好找他借些盘缠。这办法甚妙,不过……姓武的这张脸可不易看啊!”李淳风也知相面的奥秘,相法之说固然玄而又玄,但看相实是看人。小者窥其言谈举止,大者探其道德学识,对付官宦之人更要洞察朝局走向才能言之凿凿。武士彟乃商贾出身,在名门望族林立的朝廷里本就是异类,靠太上皇宠信才爬上来。如今世道大变,朝中要职皆由昔日秦王府亲信掌握,他身为前朝宠臣,前途恐不乐观。
袁天罡焉能不知,却道:“武士彟虽出身低贱、文武不甚出众,却对上恭顺、驭下谦和、实心任事、颇能合众,倒也算得上安抚一方的上佳人选。”
“也罢!”李淳风装模作样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全怪我花光了钱。开国功臣也好,木材贩子也罢,只要他肯掏钱便是大善人。且去会他一会!”
利州都督府就在城北,两个人须臾便至,只见门庭广阔、院墙高筑、门旗飘摆、甲士伺卫,无不威严肃穆。都督领一方军事,乃三品大员;况且武士彟代管六州,乃大都督,又有国公爵位,更是非比寻常。离着老远便有卫兵厉声呵斥:“哪儿来的野道士?来此做甚?”
袁天罡不慌不忙,掏出信件交给卫士,卫士又转递给守门兵长。那人识得都督的笔墨印信,见长官措辞恭敬,自然不敢开罪,忙换了张笑脸降阶相迎:“两位持都督拜帖而来,必是贵客,然事不凑巧,都督出巡隆州,不在府内,实在抱歉。”
李淳风不禁皱眉:“不知何时能归?”
“早则明日,迟则后天。”
倘因公务而来还可叨扰,为了相面怎好逗留府衙。他们二人正要垂头丧气地离去,未转过街角忽听背后有人喊道:“二位高人慢行!”
回头观看,只见那兵长追了上来,满脸堆笑,谦恭至极:“卑职不懂事,方才慢待贵客了。我已禀报我家主母,夫人素知两位大名,恳请相见。”说罢,他抢过马缰绳,点头哈腰请他们回去。
自南北朝以来,风俗渐改,女子已不似两汉那般紧守闺门,一家主妇争讼曲直、造请逢迎、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无所不为。北魏文明太后掌国二十载,隋之独孤皇后与文帝共襄国政,本朝平阳公主招兵买马鏖战关中,谁人不知“娘子军”大名?女子连战场都上得,登堂见客更不稀奇。可眼下丈夫不在,妇人把俩大男人请到家中做客,不免有些尴尬。
李淳风小声咕哝:“这位国公夫人真不一般。”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