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神情端庄，目不斜视，口中却低语：“贤弟好糊涂。夫人如此娇惯此女，她长大了必是个蛮横娇气的姑娘，哪家男儿娶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妻子，又摊上这么个厉害的丈母娘，还能过太平日子？”

“倒也有理！”李淳风掩口而笑，但只笑了片刻便倏然收敛，“兄长所断固然不差，但咱们来此全为盘缠，你连断她三个儿女平平无奇，她若心中不悦就善财难舍了。这最后一个孩子，你可务必要美言啊！”

“贤弟但放宽心，愚兄自会见机行事。”袁天罡微合双目，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说话间，杨氏已抱了孩子回转，也不劳婢女接手，径直走到袁天罡面前：“先生请看。”李淳风在一旁侧目观看，只见这小童白白净净，一张红润小嘴半张着，双目紧闭，兀自睡得香甜，梳着一根冲天小辫儿，身裹锦缎半臂、未及足踝的青葱小裤，脚上套着一双小靴，显然是个小郎君。孩子都是很可爱的，这小郎君也无甚出奇之处，三四岁的娃，有何面相可言？

此时，袁天罡却面露惊异之色，不知是真有所见还是故弄玄虚，他直视小童良久，又伸手摸摸小童的脖颈，捏捏小童的小手，时而点头，时而蹙眉。杨氏见他这般踌躇也紧张起来，又不敢催促，喃喃道：“您看这孩儿……究竟……”

袁天罡不答，左手捋着胡须，右手用拂尘轻轻敲着膝头，似是冥思苦想，良久才道：“可否让这孩子走几步？我欲观其步履之态。”

杨氏虽舐犊情深但岂敢不依，忙微微摇晃轻声唤醒小童，将其放在地上，小童也不哭闹，只揉着眼不肯动，两个婢女屈身牵着小手，劝小童走几步。孩子睡得正香，哪知这帮大人捣什么鬼，嘴里不停地抱怨，赌气般走了几大步，因用力过猛，一只小靴脱足而飞，险些打在李淳风的脑门上。

“哈哈哈！”袁天罡仰面大笑，“妙哉妙哉！龙骧虎步，龙瞳凤颈，此乃伏羲之相，贵不可言。”说罢，他又收起笑意，转而蹙眉：“不过……甚是奇怪，这孩子如此相貌，怎会是男儿呢？若是女儿身，日后定可为天下之主！可惜啊……”

李淳风闻听此语，险些笑出声来。老奸巨猾！相面断出天下之主是犯忌讳的话，若叫朝廷得知必会追查，但说女子便无碍了，女人又当不了皇帝。此言真伪既然无法印证，也就不至于折了相面高手的名声。只要有这番恭维之辞，杨氏总不会亏待我们，盘缠应该不愁了。谄媚而不露骨，狡黠而不讨嫌，袁兄的手段真高啊！

他越想越觉好笑，哪知杨氏闻听此语竟愣在当场，左右婢女也都变了脸色，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竟谁都未发一语。杨氏倏然深施一礼，又拉孩儿给袁天罡下跪，颤声道：“多谢先生吉言。”婢女受惊匪浅，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搀扶杨氏。

袁天罡见此情形似觉有误，再次仔细打量杨氏，不禁暗叫不好——糟糕！看走眼啦！杨氏体态丰腴，起坐皆靠搀扶，分明怀有身孕。她保养得法却也年逾不惑，若已产下一子，岂能急着又要孩子？必是现今无子，深恐前房二子靠不住，才急于生子，以保晚年有靠。这锦衣儿郎分明是女儿身，杨氏连生两女，盼子心切，才将她扮作男孩模样！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又见众婢女齐向杨氏道贺，袁天罡也不能改口，只得强忍尴尬，拱手道：“恭喜夫人，恭喜应国公！”李淳风也发觉事有蹊跷，但误打误撞更有趣，只管抿着嘴笑。

杨氏手捻佛珠，不知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继而转身走入后堂。不多时，有婢女捧了两个招文袋来：“这是主母酬谢两位先生的，两位莫嫌弃。”袁天罡自觉有愧，哪还敢计较多少，讪讪地收了；李淳风却看得仔细，招文袋里装的是两匹锦缎、几串缗（mín）钱，不禁撇嘴，对公爵之家而言，这点儿酬谢实在不厚。

哪知杨氏再度出来，又拿了封书信，毕恭毕敬递到袁天罡手中：“这封家书先生带上，入京后可递与妾之堂兄杨师道。如今我夫在外任官，朝中不易疏通。我堂兄虽非手眼通天之辈，但为人敦厚谦恭，官居太常，又是驸马，与当今重臣长孙无忌、房玄龄等还算说得上话，二位既有意仕宦，他必能助一臂之力。”

这封信可比钱帛珍贵多了，李淳风这才喜出望外，千恩万谢。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