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礼引得满朝文武无不侧目——寒门出身的武家迎娶弘农杨氏之女，男方由皇帝主婚，女方是皇帝之女长广公主主婚，礼聘出自公帑（tǎng），满朝上下谁曾有此殊荣？48岁的武士彟（yuē）生平第一次感觉扬眉吐气，他身着光鲜的新郎礼服，尽情享受着关陇同僚的祝贺。

新娘杨贞比他小两岁，相貌不俗、举止端庄，因前半生笃信佛教，未曾婚嫁，已是地地道道的半老徐娘，但在武士彟眼中，她胜过豆蔻之女。对他来说，这不仅是梅开二度，更是脱胎换骨。弘农杨氏乃关陇贵族，而且隋唐宗室素来通婚，主婚的长广公主下嫁杨贞的堂兄杨师道，武家间接与皇室攀上亲戚；杨贞的另一位堂兄杨恭仁正身居宰相，这更有莫大好处。得到这位妻子，谁还敢说他是投机得势的木材贩子？

除了他，他的两个兄长武士稜（léng）、武士逸也受封县公。文水武家一门三公、联姻望族，似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这一切是功勋所致，也是皇恩福泽，李渊没有忘记共富贵的承诺，这条龙真的带他飞上了天。

既蒙皇恩更需尽忠，武士彟越发勤于政务，比先前更有自信。武德七年（公元624年）江南平定，他接替名将李靖任扬州长史，辅佐大都督李孝恭处置战后事宜，在任期间，他惩治盗贼、大兴农桑，受百姓爱戴。一年后，李孝恭调回朝廷，他却因政绩斐然留在扬州。李渊对他的经济之才甚是肯定，承诺让他留任一年，到期后回归长安，另有重用。

如当年共富贵的承诺一样，这次的承诺又令武士彟浮想联翩——他已官至尚书，还有什么重任？难道有望擢（zhuó）升宰相？的确，他内参国事、外有政绩、功高爵显、深受宠信，离宰相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他热血沸腾，盼啊盼，只盼这一年快些过去。

然而，他万万没料到，这承诺永远不会实现了。

武德九年，玄武门前……

一夜之间乾坤大变，天子成了囚徒般的太上皇。不久后，武士彟被召回长安，虽然李世民待他还算客气，但他成了无事可做的闲人，在长安混沌度日，直至罗寿、李孝常相继谋反，才被任命为利州都督。不过，这并非新天子青睐他，而是在人心惶惶之际用他这个老臣去缓和矛盾，与其说李世民看中了他的才干，还不如说是看中了他谨慎的性格。

他如履薄冰，却未放弃希望，想凭自己的经济之才引起新皇帝的重视，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的上升之路早就随着李渊的退位而终结。武德时期的朝政屡遭批判，他参与修订的《武德律令》被批得一文不值，昔日李渊最信赖的宰相裴寂流放岭南、客死他乡，杨恭仁也被罢免，当年与武士彟一起投效李渊的同僚多被打发到偏远之地当刺史，太原首义也被说成是秦王策划的，太上皇的功绩尚不再提，更不消说那些攀附太上皇而起家的人了。

武士彟无法否认，这个踏着兄弟血迹走上龙位的李家二郎是有道明君，轻徭薄赋、宽仁慎刑，大唐江山渐渐走出兵燹（xiǎn）迷雾，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辉，然而，朝廷忘了利州，忘了武某人，他虽居都督之位，却被遗弃在遥远的蜀地。

直至贞观五年年末，他终于获准进京述职，回到朝思暮想的长安。昔年李渊赐给他的宅邸积满了灰尘，那些随李世民攀龙升天的新贵早已不拿他当大人物了——这一年朝廷修订《氏族志》，李世民吩咐岑文本等编修者，天下名门当以李唐皇家为首，外戚次之，五姓名门尚在其下，像武家这等寒门小户，连边都沾不上！武士彟感觉自己被打回原形，但他又敏感地嗅到“商机”，而且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为了延续富贵，他振作精神、付诸行动，豁出老脸到处游走，联络各地来京述职的朝集使奏请封禅。

天封地禅是帝王的至高荣耀，此前真正有幸封禅的只有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秦皇嬴政统一六国、始开帝业，汉武帝刘彻南拓荒蛮、北征匈奴，汉光武帝刘秀允文允武、德冠百王。正因为这三位都是雄才伟业之主，使得后世帝王自惭形秽，但哪朝天子不想封禅？李世民更是如此。依功绩而言，他一匡中原三百年之羸弱，与三位圣明帝王相比并不逊色，但功绩不能抹去他弑兄逼父的污点，还有什么比封禅更能证明他上承天意？武士彟一箭中的！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