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照觉得小宦官可怜:“我住在这仙境般的地方,身边正缺一个云仙。只要你不惹我生气,我绝对不欺负你。”
范云仙赶忙磕头:“小的算什么?才人是真正的云中仙子,小的今后一定全心全意伺候您。”
有了这三人相伴,武照宽心不少。姜尚宫又差人送来绸缎衣物、瓷瓶摆件。朱儿、碧儿为她打理衣物、整理床榻;范云仙洒扫庭院,把桌凳擦得一尘不染,燃了香,又采来不少花儿装点在窗前案头。武照开始整理从家里带来的包裹,一见那条石榴裙,不免感慨,自从做成就没穿过,一时兴起竟穿上了。
这竹楼碧绿素雅,她却穿了条大红裙,未免俗气,可是宫女怎敢扫她的兴?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漂亮漂亮,才人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一切安排妥当,天色已晚,范云仙把晚膳送过来,朱儿、碧儿将羹匙食碟一样一样摆好。晶莹雪白的米饭、一条鱼,这些都是武照在家乡期盼已久的,可此时此刻她已无心享用,只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临窗远眺。
傍晚的蓬莱三山另有一番光景。落霞给雄奇的山峦披上绯红衣裳,碧绿的池塘此时也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宛如一面巨大的铜镜。不过,在武照眼中,这面铜镜中倒映的并非峰峦,而是往日的一幕一幕——父母和睦、姊妹相伴的天伦之乐,父亲去世时的哀伤情形,姐姐出嫁时的离别泪水,还有在文水度过的艰难岁月。
“才人不再吃一些吗?”朱儿打断她的思绪。
“不用了,都撤下去吧。”
夜幕降临,雄峻的仙山只剩下朦胧的轮廓,四下静谧。碧儿熟练地点上灯,将灯推至墙边。武照突然感到很无聊,此处风景虽好却静得出奇,岂不把人活活闷死了?
想至此,她把头探出窗子,欲呼唤范云仙进来,四个人一起聊天,可她还没张口,却见院外竹林间闪过几道亮光,继而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那明显是宦官的声音,嘹亮中透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嘶哑,犹如一把利剑刺破宁静的夜幕。
武照万万没想到,思慕已久的君王会毫无征兆地到来,一时呆立在窗前。只见十几盏灯笼驱走了黑暗,在竹林幽径间闪出一群人,虽影影绰绰瞧不清,但看服色也知是宦官、宫女,他们站定在两侧,最后,有个高大的人缓缓走出。灯火阑珊,那人面容难辨,只见他背着手,似闲庭漫步般缓缓而来。武照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这个人走进院子,大步踏上竹楼阶梯。
咚、咚、咚……
武照早将见驾礼节烂熟于心,不知每日思忖多少遍,可真到了这会儿,脑中只是一片空白,觉得那上楼梯的声音与自己的心跳连在一起,身子都僵硬了。跪在身边的朱儿、碧儿一拉扯,她才腿一软,伏倒在地。她刚跪下,脚步声便停了,那人已走了进来。
“参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武照张着口,却没能吐出半个字,只听到了朱儿、碧儿的声音。她低着头,看到那人的一双大脚出现在眼前,他穿着杏黄色缎靴,靴靿(yào)上五彩丝线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你就是应国公之女?”那人嗓音深沉有力,显然已不年轻。
“是!”或许是因为紧张,武照的这声回答格外响亮,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
“哈哈哈……”那人朗声大笑,“还真是个胆大率直的姑娘。”
武照听他如此说,脸上不禁绯红,还未想好回答什么,却见面前伸来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托住了她的下巴——这只手如此粗糙,关节处还有两块老茧,摸在她娇嫩的下巴上,让她有些难受;那黑黝黝的手腕上肌肉虬结,浓密的毛发打着卷。
“抬起头来,叫朕看看你。”
不待武照答应,这只大手已将她的头扳起。啊!这就是皇帝?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天子不应该头戴冠冕、身穿黄袍吗?眼前这个男人只穿着一袭白布单衣,披着一件敞开的褐色长衫。他身材高大、宽额大脸、高鼻阔口、面色黝黑、耳垂饱满。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一对浓眉如剑,三绺长髯垂落胸前,发髻随随便便盘在头上,不着冠带,横插一只金簪,鬓角有几缕白发。这就是功德越古、名震华夷的贞观天子吗?怎么像一名卸了铠甲的武夫?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