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媚娘果真动心了，她还记得在洛阳的第一个夜晚，李世民对长孙皇后怀念的眼泪，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燕妃见她似有所思，又道：“你虽然已得万岁恩宠，但想荣宠不衰，还要用心研读《女则》，你多抄一遍便可多悟一层，岂不是坏事变好事？以后本本分分守规矩，若真有人欺负你也无须你出头，我自会找淑妃理论。”

武媚听燕妃一口咬定她“已得万岁恩宠”，既觉得安慰又有些惭愧——表姐是在竭力维护她那可悲的自尊啊！

“谢谢……姐姐。”媚娘终于从心里承认了这个姐姐。

燕妃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自家人，谢什么？我小时候，你娘对我也很关照，我至今还时常想起她，希望你在冲动之时也想想母亲。”

母亲？！

是啊，自从她来到这个“新家”，心灵就被那个男人占据了，一时竟忘了含辛茹苦拉扯她长大、至今还在文水艰难度日的母亲。

是啊，她在宫里的一举一动不但关乎自己的命运，还关乎母亲的幸福。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为了母亲，她也要忍啊！

春天来了，春天又去了，除了坠落满园的花瓣，什么都没留下。

回到长安后，媚娘一直未得李世民召幸，心绪却比先前平静了，或许是因为习惯了这种枯燥的生活。白天，她依旧在尚宫局学习礼法，也依旧昏昏欲睡，女官牢记教训，再不敢轻易斥责她，她也不再耍脾气。每天傍晚，她都专心抄写《女则》，在字里行间寻找长孙皇后俘获君心的秘诀。

不过，随着春天的远去，媚娘也渐渐感到不便，她的衣物实在太少了。当她看见其他嫔妃都换上绚丽多彩的衣服时，才明白那场只图一时之快的施舍损失有多大。绫罗绸缎虽然漂亮，但不及粗布苎麻结实，半载时光下来，她的不少衣服需要缝补，她甚至害怕，当某一天皇上召幸她时，她没有漂亮衣服可穿。

更重要的是，无聊的日子使她重新想起了母亲，如果她当初珍视那些东西，找机会送回文水孝敬母亲该多好。虽然她入宫半年多未能升迁，但能替老人家分分忧也是一种安慰啊！

不知老天是可怜她还是作弄她，就在她为没有新衣服面君而发愁时，这难题却简简单单解决了——皇帝再次出巡，没带嫔妃，她不会被召幸了。

夏夜寂静，明月清亮，因为天气转热，即便到了晚上也不必关门，只垂下一层细密的纱帐。范云仙在院中点燃艾草驱赶蚊蝇，朱儿、碧儿在帐边缝补衣物，媚娘则点着灯，默默抄写文章——她也记不清已度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斌斌婕妤，履正修文。进辞同辇，以礼臣君。纳侍显得，谠（dǎng）对解份……”武媚边抄边低声念，渐渐领会其中意味。这说的是前汉成帝时的班婕妤吧！班婕妤容貌秀美，又有诗文之才，本受汉成帝宠幸，可几度遭赵飞燕陷害，为了避祸，她自请入长信宫侍奉太后，写下流传千古的《怨歌行》。武媚在母亲的督促下曾读历代诗文名作，还牢牢记得：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qiè sì）中，恩情中道绝。

想到最后两句，武媚心头一震——难道我也似班婕妤一样，秋凉已至，被皇帝弃捐箧笥中？

她攥着笔呆坐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忽而一阵夜风吹过，她不禁打个寒战——不会的！一定不是这样的！当今天子不是昏庸无道的汉成帝，他是有情有义的男人；我也不似班婕妤入宫日久渐渐失爱，这话说贤妃、德妃她们还差不多，怎会应在我身上？真是胡思乱想。

她不敢再想下去，甚至连“班婕妤”三个字都不敢再瞧一眼，连忙将这一页翻过去，抄录后面的文字。

“体乾坤之德，齐踪虞妃。孝悌慈仁，允恭节约。正位内朝，流化四海……”武媚想了想，“这说的是和熹邓皇后。”这位奇女子本名邓绥（suí），是后汉和帝后宫中的寻常嫔妃，却因恭敬体贴日渐受宠，继而汉和帝废掉原来的皇后，立她为后宫之主；汉和帝不到30岁就死了，继位的汉殇帝早夭，邓绥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16年，将天下治理得河清海晏、百姓安乐，堪称千古贤后。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