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7月,刘金鼎背着铺盖回到了梅陵。
回家后,他一连睡了3天,心里沮丧透了。是啊,读了4年大学,又背着铺盖回来了,他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花匠刘全有见儿子回来了,心里自然高兴,可儿子闷闷的,并没有跟他多说什么。这些年跟花草打交道,他的腰弯得厉害,人越来越老,话也越来越少。儿子回来,他就问了一句话:“城里,还好?”刘金鼎觉得他观念太落后,哼了一声,没理他。刘全有见儿子不吃不喝,一直在床上躺着,心里发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他到儿子的房里去过几次,摸摸头,见他不发烧,就又出去了。
一天夜里,刘全有蹲在儿子的床头,默默地说:“还有几盆好花,你想送给谁就送吧。”
刘金鼎是回到梅陵的第十天,才把派遣证交到人事局的。他想,我好歹也是大学毕业,至少会把我留在县城吧?在县里,有两个较合适的对口单位,好一点儿的是农业局,差一点儿的是农技站。能去农业局,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行,就去农技站。本来,他可以托“谢大嘴”再给跑跑。然而,求人次数太多,不好意思再张嘴了。老李给写的条儿,他也没有交出去。
谁知道,一个月后,分配方案下来了,他被分到了全县最偏远的庙台乡农技站。他找人问过,庙台乡农技站就3个人,一个站长,两个技术员,连工资都发不下来,还被人称作“卖种子”的。(卖了种子,才发工资)他去了,将是第四个“卖种子”的。这时候,他后悔没有早点儿把条儿交出去。
刘金鼎没有交出副省长写的条儿,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偷看了内容。在信上,老李希望把他派到基层去。这可好,没有条儿,他已经被分到基层了。
于是,刘金鼎壮着胆子找到县政府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的唐主任当天值班。唐主任问:“你找谁?”刘金鼎说:“我找薛县长。”唐主任笑了,说:“你知道薛县长有多忙吗?有啥事吧?”刘金鼎说:“我给他送一封信。”唐主任说:“如果是上访,右拐,去信访局。”刘金鼎说:“不是上访。我送一封省长写给他的亲笔信。李省长说,让我当面交给他。”听了这句话,唐主任站起来了,说:“你请坐。”说完,唐主任先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尔后,他便匆匆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唐主任匆匆走回来,说:“你跟我来。”
老李写的条儿,就是这样交出去的。半个月后,不可思议的是,新的分配方案下来了。刘金鼎被分到了县农技站,任副站长。
刘金鼎并不清楚,这次重新分配有阴差阳错的成分。那天,薛县长反反复复看了老同学的信,见信纸上龙飞凤舞的,也就寥寥几行字,没说什么。不一样的是,这位当年的高中同学,现在是主管农业的副省长了。
刘金鼎走后,薛县长把唐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唐主任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信看了看,说:“不是说,要他到基层锻炼吗?”
薛县长说:“是啊,不是已经研究过了吗?派他去那个……那个啥……啊?”
唐主任说:“庙台乡农技站。”
薛县长说:“对呀。这不是‘基层’吗?还要咋样?”
唐主任说:“这个‘基层’,是不是……太‘基层’了?人家不愿意去?”
薛县长说:“这都研究过了,还要咋办?”
唐主任小心翼翼地分析道:“薛县长,这里边有几个‘意思’你要考虑进去。第一,李德林现在是主管农业的副省长,他手头掌握着两千万元的机动资金,给谁不给谁,他说了算。第二,咱县是农业大县,县里刚刚上报的一个大项目,最后是要主管省长批的。第三,据我所知,省长是不轻易给人写‘条儿’的。他既然写了,那就是说……”
薛县长拍拍脑袋,说:“是啊,虽说是老同学,可人家现在是副省长了。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
唐主任小心翼翼地说:“这,不妥吧?你要打电话问了,他肯定会说,我看他是个苗子,就是要他去基层锻炼,没有别的意思。你怎么说?”
薛县长挠挠头,说:“扯淡。很朴实的一个人,怎么也绕来绕去的?”
唐主任说:“我看了日期,这是他被任命为副省长前三天写的……”
薛县长说:“那就不是省长的意思了,对吧?”
唐主任提醒说:“正因为是被任命前写的,更要……”往下,他不说了。
最后,薛县长说:“这样,我在信上批个字,交给人事局,让他们重新研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