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德林是一个人回乡的。离村一里远,他就让车停下了。他一个人步行回村。他上下左右的衣兜里装了6包烟,一到村口,他就三叔、二大爷地叫着,挨个儿跟人打招呼,挨个儿敬烟……一直到烟散完了,他才回家。
不久,梅陵县传遍了:老李回来了,人家都当副省长了,还跟过去一样。他的口碑更好了。
李德林走后第二天,薛之恒带着办公室主任唐明生,专程去看望李德林的父亲。在车上,薛之恒又提到了刘金鼎。他说:“这个老李,人都给他安排了,怎么又说要下基层。啥关系?啥意思?”
唐明生说:“是啊,安排得好好的,又老话重提……不过,咱县那个大项目,李副省长给批了一千万元。”
薛之恒说:“还不满意?不会吧?我这老同学没那么多心眼。”
唐明生说:“薛书记,有个事,正要向你汇报呢。最近,上头不断地下文件,要求干部年轻化、知识化。咱县的中层以上干部偏老,平均年龄52.5岁,是不是动一动……”
薛之恒挠了挠头,说:“是啊,偏老,会上说吧。把刘金鼎也给考虑进去,年轻嘛。”
李德林在饭桌上提到了刘金鼎,这是事实。后来,刘金鼎很快被提拔为副乡长,这也是事实。
刘金鼎回梅陵不到一年的时间,连续被提拔。这种恩情,刘金鼎觉得,他是不能忘的。
谢之长也跑来对他说:“听说你当副乡长了?县里人都知道,副省长一句话的事儿。你得去看看老李,这是大恩哪!”
于是,趁着星期天,刘金鼎专程跑了一趟省城。
李德林仍住在农科大后边的那个院子里。进门的时候,刘金鼎四下看看,见门口没放拖鞋,就问:“要换鞋吗?”李德林趿着一双破布鞋,边走边说:“换啥?不换!毛病。”
李德林当了副省长后,屋子里反而没有以前干净了。茶几上的烟灰缸塞得满满的,茶几旁还摆了一个垃圾桶,里边塞满了方便面盒子……刘金鼎顿时想起,校长离婚了。
虽说是副省长了,李德林依然很家常,他说:“坐吧,随便坐。”
刘金鼎说:“校长,你也该雇个人了。”
李德林随口说:“有,小时工。”
刘金鼎这次来,给李德林带了四条中华烟,用报纸包着,进门后悄悄地放在了沙发角。他却说:“校长,想你了,来看看你,我可啥也没拿呀。”
李德林说:“没拿就对了。你不在下边好好干,跑来干什么?”
刘金鼎说:“没啥事。校长待我像对自家的孩子一样,就是想来看看你。另外,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李德林说:“你说。”
刘金鼎说:“我想陪校长吃顿饭,地方你定。”
李德林看了一下表,说:“那好,跟我走吧。”
临出门时,李德林戴上了一顶鸭舌帽。他把帽檐拉得低低的,先走了。
出了门,刘金鼎望着他,迟疑着说:“不用车?”李德林说:“不用。”接着又说:“走后边。”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农科大后边的一个偏门,顺着街道往前走。在顺城街一家烩面馆门前,李德林站住了,说:“就这儿。”
这是一个小饭馆,看上去很脏,乱糟糟的。刘金鼎迟疑着说:“就这儿?这、这地方……”
李德林说:“就这儿。这儿的烩面最好吃,大马勺下的,一勺一碗。我占座,你排队去吧。”
这个烩面馆里的烩面的确是用大马勺下的,用的是羊肉原汤,一马勺下一大碗,放上很重的辣子,吃得人满头大汗。等刘金鼎排完队,领到了取烩面的木牌,李德林已找到位置了。并且,他已要了两个小菜,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还有两瓶“小二”(二两装的北京二锅头)。
烩面端上来的时候,李德林说:“尝尝。”
刘金鼎尝了一口,说:“好吃。”
李德林说:“这个事,你可不能给我说出去,这是咱俩的秘密。”
刘金鼎说:“不说,我不说。”
为请李德林吃饭,刘金鼎专门带了3000元钱。可这顿饭,他只花了10元钱,两碗烩面的钱。两个小菜和酒的钱,是李德林结的。
从省城回到梅陵,刘金鼎特意回了一趟家。他跑到花房,对父亲刘全有说:“那盆‘倒挂金钟’,你可不能卖,无论给多少钱都不卖,给我留着。等副省长进北京时,我给他送去。”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专程去省城一趟,陪李德林去顺城街吃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