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从云缝儿里游出来了，月色像水一样泻在地上，好大的月亮！村子里静静的，偶尔有一两声狗吠，恹恹的，就像是跟人打招呼。走在凹凸不平的村路上，恍惚间，李德林像是回到了童年……他不由得叹了一声，眼角流出了泪。他心里说：“爹，对不住了。”

当他推开门，站在院子里的时候，他愣住了。

堂屋里，一个梳齐耳剪发的女子，背对门坐着。她的对面是他衰老的父亲。父亲两只腿伸在盆沿上，这个女子正准备给他洗脚……她把手伸到水盆里探了一下，说：“试试，烫吗？”老人把两脚伸到水盆里，说：“嗯，好，正好。”

那女子一边洗，一边说：“你这脚趾甲也该剪剪了。洗了，我给你剪剪。”

李德林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走进门来，说：“爹，我回来了。”

父亲说：“是德林吧？我估摸着你也该回来了。”

李德林说：“回来了。这位是……”

父亲高兴地说：“彩，这是德林，我儿子。”接着，他又说：“你得好好谢谢人家刘主任，人家刘主任可帮了大忙。”

那女子扭过头来，低声说：“回来了？”说着，忙站起接过他手里提的月饼，放在桌上，问：“吃饭了吗？”

李德林点点头，问：“哪……哪个刘主任？”

父亲说：“说是你的学生，叫个啥？你看我这记性……”

那女子接过话头，说：“刘金鼎，刘主任，是他让我来的。”

李德林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给你添麻烦了。”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说：“照顾老人，不麻烦。”

当天晚上，当爷儿俩坐下来的时候，父亲一个劲儿地夸这个名叫徐二彩的女子，说她来了两个多月，天天晚上给他洗脚，饭也做得好，他每天都能吃上应时饭，而且很懂事，很会照顾老人。

再晚些的时候，一直在灶间忙活的徐二彩，给李德林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酸汤面叶儿，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徐二彩把碗放在桌上，说：“你跑了一天了，垫补垫补吧。”

李德林有了很温馨的感觉。这是地道的家乡饭哪！很多年前，冬日里，他发烧了，母亲曾给他做过。李德林说：“好，闻着就香，谢谢，谢谢。”

徐二彩说：“谢个啥。”

吃了那碗面叶儿，李德林头上出了微汗，心里暖洋洋的。他说：“你擀的面叶儿，真好吃。我想问问，刘金鼎让你来的，是吧？”

徐二彩说：“是，刘主任开车过来，找了俺村村长，村长又找了我。是刘主任开车把我送过来的。”

李德林说：“那我就不说客气话了。你帮我照顾老人，还照顾得这么好，我非常感谢。我得问问，工钱的事，刘金鼎跟你说了吗？”

徐二彩说：“啥钱不钱的。刘主任说，老人年岁大了，你在省里工作太忙，先让我帮着照顾老人……我应下了，就这……”

李德林说：“噢，噢，那也不能……”

徐二彩接着说：“刘主任去我家时，放下一万块钱，说是给的什么安家费。俺不要，他硬塞给俺娘了。我说了，回头退给他。”

李德林马上说：“应该的，钱不用退，我给他就是了。”

由于是初次见面，在李德林面前，徐二彩还是略显拘谨。她坐在那里，两手放在膝盖上，勾着头，问一句就说一句。人呢，中等偏上的个头儿，看上去虽单薄了些，但干净利落。在夜晚的灯光下，她的眉眼也都过得去，怎么看都是一个很本分的人。她的一口乡音，使李德林觉得没有疏离感，倒是在无形中给她加了分。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家常话。李德林问：“你来这里，家里老人……”

徐二彩说：“俺兄弟姊妹四个。我上边有一个姐，下边两个弟弟。父母身体都还结实，不用我操心。”

李德林说：“大徐庄的，离这儿不远吧？得空常回去看看。”

徐二彩说：“二十里地，不远。”

李德林迟疑着，问：“你多大了？”

徐二彩说：“户口本上，29岁。实际上我28岁，虚了1岁。”

后来，徐二彩告诉李德林，她大学考了两年，运气不好，都是差几分。她之所以没找婆家，完全是因为她姐姐。她姐在黄淮市上了师范学校，跟她的同学好上了，每年都开着车回来。她咽不下这口气，也想在外边找……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给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