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对蠢子和小蓝没有什么感觉,初见小蓝时,并不知隐情,只对她总戴口罩的习惯略感奇怪。
那时,她头发好短,贴着头皮。
她骨髓移植完毕,行走坐卧皆无大碍,但尚需每三个月接受一次化疗,每个月接受一次骨穿、一次腰穿、三次抽血。
治病专需的药只有苏州有,需每月采购一次,于是即便想家想疯了,她也无法离开。于是,她随蠢子来到西塘,西塘离苏州不远,看病方便。饮食起居,在西塘省钱。
小屋江南分舵给歌手们包食宿,略略减轻大家的负担,但他俩不肯住宿舍,非去租最廉价的民房,住到了古镇边缘。
起初,我只道他们不合群,后来才明白他们是不想白吃白住:小蓝不是小屋员工,除了蠢子,小屋其他歌手都没有家眷,故而,他们不想占便宜。
其实,他们何必这么敏感,多双筷子多间房而已,会花掉小屋几个子儿?
再后来,听说他们搞来几张高低床,把那几间东倒西歪的小破房改成了小客栈。那是全西塘古镇最小的客栈,靠天吃饭,除了一个微博号,对外也没什么宣传,每日的收入换不来两瓶醋钱。
这是一家没什么前途的小客栈,即便日日客满,也不过冲抵了房租,减轻点儿生活负担。
应该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对他俩高看一眼:一来他们克己,不肯占便宜;二来,小屋不乏客源,他们却从未向客人们推荐过自家的小客栈。
有志气的人值得扶一把。我只道他们家境贫寒,但人穷志不短,故而一次聚餐时半开玩笑说看好西塘住宿业市场,打算投资小蓝的小客栈,并迅速转过去一笔钱——应该足够交房租,扩大一下经营规模。
微博名字也逼他们当场改了,改为@大冰的小屋—小蓝客栈。
这样所有搜小屋的人都可以看见,说不定能带来一些客源。
当着众人的面,他们什么也没说,低声道了谢,然后按照惯例,提前悄悄退场。第二天,钱被他们退了回来。
尴尬之余,我发现冒犯了他们的尊严,我联系了小蓝,辩解了半天,说那并非施舍,让她千万别多想。
手机那头,她好像比我还要尴尬:“冰叔,谢谢你想帮我们,可我们的情况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的汗下来了,小蓝,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施舍!我挂了哈,咱不说了……
她急了,道:“我们知道啊,你千万别多想啊,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鸡同鸭讲了半天,电话实在打不下去了。或许为了让我心里好过点儿,小蓝安慰我说:“冰叔,不如你帮我个别的忙吧。”
我说:“太好了,快点儿快点儿,但讲无妨!”
她却说不急,说还要好好想一想。
半个月后的一天,西塘江家弄9号,猫叔的客栈。
小蓝忽然出现,她和我坐在茶室里,从午后坐到黄昏,有了一次漫长的交谈。
她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有跌宕起伏有生死磨难,也有普普通通和平平凡凡的经历。长达5个小时的交谈,小蓝体力明显不支,我打断她,希望她停下来歇一歇,改天另找时间聊。
她不肯歇,说还是一次性讲完吧,这样保险一点儿……她说她坚信和蠢子前世曾经遇见,来生也必将遇见。
至于这一世,她说最近她一直在思考:如果她提前离开,剩下蠢子一个人该怎么办?蠢子说过的,不止一次地说过:“会好的,咱们不会分开。”
小蓝俯在桌子上笑:“可拗可拗了,认准的事情他从来不肯改变,谁也没有办法让他改变……”
见我沉默不语,她轻轻道:“先前我当护士,遇到救不回来的病人,总是崩溃,事到如今才终于学会了坦然。不是放弃,是真的坦然,这半生,被他这样的男人爱过,还有什么不甘心不坦然的呢?”
她说她一直在想,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不离不弃的蠢子也同样坦然。她笑:“要快一点儿做好准备才行哦,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我说,呸!不吉利的话少说,赶紧摸摸木头……说吧小蓝,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她轻声说:“等到最后的时刻来临,我只想抱着他,紧紧的,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
她说,或者悄悄地走吧,在他唱歌的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她说:“帮我保存一段话吧,将来合适的时间,拿给蠢子看。”
我翻开笔记本接通电源,沉默地打字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