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有一辆自行车，在农村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家在农村，但我家有辆自行车，还是名牌的，上海产的永久。它是我父亲积攒好长时间工资买下的。

父亲先是在县城四中当厨师，四中关门后又调往水泵厂，还是当厨师。小学时，每逢放假，父亲总要载着我去单位住几天，我在那儿能喝大米汤，吃炸酱面，就着咸菜吃白面馍，而当时在农村的家里，只能一天吃两顿红薯稀饭和一顿汤面条。因此，到父亲单位去，是我儿时最美好的向往。

学前和小学低年级时，我坐在自行车横梁上趴在车把上，往前能看清楚车轱辘在土路上曲折前行，看到父亲右手灵巧地按动车铃，听到车铃传出清脆的响声，在我的背后，就是父亲温暖的怀抱。

小学高年级和上初中后，我则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双手搂着父亲的腰，能感受到父亲用力蹬车，也能听到嗖嗖的风从耳旁吹过。

被父亲用自行车载往县城，那是无比幸福的享受，我也成了众多兄弟中最有见识的一个，比如先看到了汽车，先乘坐了火车，也先到电影院看了电影。记得有一次看了儿童电影《宝葫芦的秘密》 ，我竟信以为真，回家向弟兄们吹嘘，还带着他们步行到县城，结果电影换成了戏曲电影《尤三姐》，让我们白白跑断了腿。

对父亲的崇敬，使我能达到看辙识车的境界。每当放学回家，我从土路上自行车留下的车辙印就能判断出是不是父亲回来了。如果是，我便飞奔回家，看他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即便没有，我也会把自行车上下摸一遍，还用左脚踩上左脚蹬，右脚从横梁下斜插过去踩着右脚蹬，半圈半圈地蹬着，把后车轮蹬得呼呼生风，嗡嗡直响。大概在初一时，我就成了远近第一个会骑车的。

自行车是父亲的宝贝。车梁上下都被他用塑料条缠得严严实实，轮圈及辐条总是光亮的。自行车还是父亲的重要工具。祖父祖母病重时，他坚持每天骑车回家侍奉。退休后种了菜，他在后座两侧加挂两个钢篓，一次能装一二十棵白菜送到巩县孝义卖掉。

自行车也是我的玩伴，会骑自行车后，一有机会，我就逮住它在院子里骑上几圈。好像是上大一的暑假，受电影《少林寺》的影响，我领着一帮弟兄，骑着父亲的自行车，从邙山骑往嵩山，结伴爬行十八盘，集体拜谒了少林宝刹。

几十年过去，自行车早该“退休”了，父亲却不肯舍弃它。车把断裂了，他焊好后继续骑。每当我们回家过节，父亲总是把他的孙子装进后车篓，一路说笑着把我们送到村边，目送我们搭车回城。

而今，公益自行车遍布城市的大街小巷，用手机扫一扫即可轻松出行，午夜梦回，我很想知道，远去的父亲如果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