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夏天,虎子跟着村里的包工头,和三四十个工友一起去小浪底干活。当时小浪底前期工程开工不到一年,还处在修通水、电、路等基础设施阶段,包工头承接的就是建自来水厂的活儿。
从洛阳站坐车到孟津,再换车到黄河南岸的小浪底村,然后扛着行李步行通过连接两岸的浮桥。过河右拐,走上四五里地,到了一个叫蓼坞的小村庄。一条宽宽的土路把村子分成不对等的两部分,少的在路南,靠河边;多的分散在北边的岭上,房屋如同梯田,一排一排高上去。
初来乍到,先租个地方吃住。房东老苗家的院子三间宽,有窑洞,有相对着的六间青砖灰瓦的厦房。一个顶上搭着石棉瓦的房间,垒个土灶,做了施工队的伙房。房子在岭上,得去很远的地方挑水吃。
要建的自来水厂位于村南的河滩地,距黄河百十米,一个从没见过黄河的人,竟然天天跟黄河做伴了。
河上,有撑着小船的打鱼人,船上站着鱼鹰。跟那人混熟了,虎子求着他,上了他的小船,摇着桨在黄河里游荡。看似平静的黄河,其实暗流汹涌,小船被河水裹挟着,几次差点儿失控。打鱼人说,因为黄河阻隔,村里很多人活了一辈子,连洛阳都没去过。
白天干活,外界的声音也不觉得多响亮。到了晚上,轰隆轰隆,是施工车辆经过的声音;哗啦哗啦,是黄河的涛声。涛声像歌,有节奏,有气势,有力量。“黄河无风三尺浪”,虎子是有亲身体验的。他刚来时,岸边堆积的泥沙足有两米高,到了汛期,又眼看着那些泥沙堆被河浪一点一点冲刷,变为平地。
自来水厂周围的河滩上,是蓼坞村的花生地,花生个大粒饱,轻轻一提,就能连根拔出。秋天,老苗家收的花生摊了一院子,虎子和工友吃了个饱,真香。
蓼坞村的人本来靠种地生活,小浪底工程开工后,他们开小商店,开饭店,老苗也领着几个人,在工地上揽了杂活干。
有一回,虎子和老苗闲聊。老苗说,他啥都不信,就信人活着得干活,一天不干活,就一天没饭吃。他的话虎子大为赞同,一直记在心里。
冬天,活儿干完了,其他工友回家了,虎子留守。白天没事,他四处转着看稀奇。路上跑着的大型车辆,光轮胎就有两人高。载重六十吨的运输车,装载机只需两下就把它装满了。
他甚至还逛到十几里外的桐树岭。那里正建生活区,来自世界各地的施工人员,将在未来几年建造起雄伟的水利枢纽。
到了腊月廿七,该回家过年了。那时从小浪底村到孟津县城,只在早上七点多有一趟车。天还没明,老苗媳妇就起了床,做了一大锅汤面条,虎子吃了两大碗,浑身热乎乎的。老苗让他儿子推上自行车,把虎子的行李捆扎在后架上,送他到小浪底村乘车。
从浮桥上经过时,河水平静清澈。细小的雪花飘飘摇摇,落在黄河里,扑面的寒风如刀。和老苗的儿子边走边聊,虎子心中有归家的急切,也有对老苗一家的不舍。
1996年夏秋之交,成为我男朋友的虎子带着我,去小浪底寻找他昔日的生活印迹。正值汛期,又是雨后,土黄色的河水猛烈地拍打着堤岸。泥泞的道路上,不时有施工车辆驶过。
蓼坞村搬迁到了更远的岭上。沿着山路走了好久,我们找到了老苗的新家,一家人又惊又喜,招待我们落座、吃饭,热情如同亲人。
又过了十几年,我和虎子带着儿子去观赏小浪底调水调沙。景区里,我们看到的是大坝巍峨,是浪涛奔涌,是波光潋滟,是树绿花红。往日的蓼坞村已不见痕迹,景区门口饭馆的老板说,2009年蓼坞村就整体搬迁到了济源市。
没有打听到老苗的消息,但我们相信,就凭他“人活着就得干活”的信念,到哪里都能创造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