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的第一年冬天,我回到相别两年的中学,探望我最敬重的语文老师,想将一枚珍贵的毛主席像章送给他。
学校大门紧闭着,上面贴满了各色的革命标语。我轻轻地敲开了大门,刚要跨进却被人用手臂挡住了。“你找谁?”门卫罗师傅问道。“找高老师,我是他要好的学生。”“别提‘要好’两个字,高老师就是因为被要好学生揭发,才成了专政对象!大冷的天,还得在操场上扫雪。”罗师傅气愤地跺掉鞋上的雪,回到传达室给我讲起了昨天的故事。
初三一个男生叫石强,一直被高老师视为好学生,现在是校革委会一名虎将。别看他长得斯文,做起事来很绝情。每次批斗校长、老师都是冲锋在前,抡皮带抽打校长,他毫不留情地给高老师挂上黑铁牌,还猛揪老师的头发让他仰脸示众,狂叫着“高洁在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的三青团组织,是隐藏最深的阶级敌人,我们一定要打倒他,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在那个狂飙年代,他为了表忠心,丧尽人性。他叫每一个“黑五类”的子女轮流上台批斗高老师,还同几名男同学架起老师的胳膊跺他的腿,让老师坐“土飞机”,其中一个揪住老师的头发朝雪地上猛磕。一个叫张莹莹的女学生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当看见老师身上被黑铁牌的细铁丝勒得渗出鲜血时,她一下子昏倒在台上。高老师不顾一切冲上去抱起昏迷她,痛心地说:“批斗我,啥时候都行,张莹莹同学有心脏病,应马上抢救!”在场的同学们被高教师的举动惊呆了,顿时闪出一条路,目视着高老师向医院走去……
高老师在操场上冒着寒风扫积雪,他除了头发有些零乱,腰板依然挺直。他微笑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怎样克制自己,含着泪说:“历史问题,还是想开点好,最好先将您的头发剃光,免去一些痛苦。”他听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算是默认了。
告别时我送给他了那枚毛主席像章,双手颤抖的高老师像见到亲人一样,委屈地哭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瘦弱的胸膛上。 (中信重机洛阳实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