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上只有我和我的父亲。唐朝杜牧那首清明的诗,似乎已经历太多的光阴而渐渐失真──因为我看不到诗意的牧童、黄牛、短笛和让人神往遐想的杏花村。
迎面吹来的风已变得温润,两边犁过的土地泛出了海浪一样层次分明的形状,踩上去会陷下去两三寸,留下清晰的脚印。那些白茬地上还长着七零八落的植物茎干。走在有点绵软的土路上,泥土和春天的气息让人感到亲切和舒服。
父亲手里提着一只小篮,里面放着母亲炒好的一盘小菜,还有酒瓶、酒杯、香、黄表纸、馍馍,还有过年时被母亲藏起来的奶糖、花生,它们被父亲小心地放在小篮里。
我肩扛着一把铁锹,跟着父亲——临出门时,父亲对我说,拿把铁锹,给你爷爷坟上添点土。我就扛上了铁锹。
按理该我一个人去的,父亲年纪大了,家里一切都该放手不干了,可父亲总不放心,怕我做不好。而他的不放心,遭到了家里好多人的反对,说是对我的偏心。父亲听了也不恼,像没事一样。
我知道父亲终于老了,年轻时的父亲可不是这样的,一有事,他就会把自己的意思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而现在父亲不了,他选择了沉默,似乎这沉默里还包含了一些胆怯。
昨天夜里我回了村,对父亲说,今年清明有假,可以在家待两天,明天我去上坟。父亲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注满了我熟悉的柔情和慈祥,我的心马上颤抖起来。多少年了,父亲已经没有这样看过我。
上了个坡,再下一个坡,再爬一个坡,一块长满谷茬还没有犁过的地横亘在面前。穿过去,就是爷爷和奶奶的坟了。
这就是爷爷和奶奶的坟。我和父亲停下来,父亲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然后冲着土堆跪下,磕了三个头,我也跟着磕了三个头。父亲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点着了香并插进了土里,袅袅的烟开始四处飘散……
我在一边把酒瓶打开,倒在坟的四周。父亲说,你爷爷喜欢喝酒,多倒点。父亲又说,铲一铁锹土放在坟顶上。我就用力铲了一铁锹土放在了坟顶上。我没问过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猜测着是晚辈孝敬老辈人,也许还暗合着清明“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之本意。
临走,父亲又跪下,双手合十,高举过头,然后又往地下扑去。我也跟着父亲做着同样的动作。我知道,这是一种深入血液的仪式的开始或结束。
不远处,有人在来来回回地走动。他们也是清明回来上坟的人。一些在外头的人,开着车回来给自己的老人上坟。他们上完坟,就走了,像一个路人。他们的汽车在黄泥土路上留下股股的尘烟,这尘烟缓缓地游移,然后缓缓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