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奔，众人皆睡我独醒

夜已深沉。

道旁一家小酒馆内，光线昏黄，食客陆续散去，只余十来个男女挤成一桌，叽里呱啦，又说又笑。

饭菜已吃尽，酒亦喝过瘾。有人开始红着脸唱歌，有人开始拥抱，有人开始絮絮叨叨，说一些谁也记不清的话……

这种场景，年底常见：同学会、老友会、战友会、公司年会。三杯两盏下去，人与人之间似乎比平日多些亲昵。

老胡放下筷子，抬眼看了看众人，说：”走吧，该出发了。”他提起两瓶黄酒和“火药”（他管烟花叫火药），领着众人鱼贯而出。

画面背景音，是歌手李志翻唱的《送别》。

2016年子夜将尽，2017年元旦将临。

他们不停地行走，不搭车，不骑车，不为找寻什么，也不为得到什么，只是走、走、走，穿越崤函古道，跨过漫漫长夜，从旧年的最后一夜，走向新年的第一天。

这个冬夜雾霾深重，星空黯淡，但这群行走的人身上有“星光”闪耀：有人穿着星星毛衣，有人戴着星星手表……老胡揣了一块星星形状的橡皮。

零点零分，新旧交替的一瞬，众人燃起烟花，漫天璀璨。

星星点点，风尘仆仆，老胡给这次徒步取了一个浪漫的名字：“星尘之旅”跨年夜奔。

非说意义，那就算“鲤鱼跳龙门”吧

自古以来，人类总在不断探寻生存的意义，从屈原的“天问”到杜甫的叹息，文化人总被文化所累。

老胡也是文化人，却不想活得那么累。他心里一直住着个小孩儿，年龄于他而言是模糊的——我认识他那年他三十来岁，过了五六年，他看起来仿佛没长，见了人还是呵呵地笑，脑子里的点子永远比他告诉别人的多。

老胡姓仝，自名胡人，是洛阳电影资料馆的灵魂人物。熟悉的人都管他叫老胡，亲切。

肯与他夜奔的人，大都不太关心旁人的来历或出身，没几个人追问老胡做什么工作、结没结婚、孩子多大、挣多少钱。你知道的就是肤白、微胖、圆脸、戴眼镜的他，有一切文艺青年惯有的嗜好，爱写一些略矫情的文字，爱电影。

2007年年底，老胡突发奇想，想找些有意思的人，过一个有意思的元旦。

“看完电影咱去夜奔吧，从老城青年宫走到龙门，走上一整夜，从2007年最后一夜走到2008年第一天！”这种犯二的想法，得到了六七个人的响应——有俩人没过多久就反悔退出了，剩下几个人跟着老胡，真的走了一整夜……

老胡管这叫“暗夜南巡”之旅。

意义？要什么意义？“龙门不是伊阙吗？走到龙门，那就是鲤鱼跳龙门！”老胡说，“第一次夜奔没经验，就是瞎走。”

浪过劲儿了才得劲儿

2011年元旦前夕，老胡带着投影仪，再度发出夜奔邀请：从孟津麻屯连夜走到黄河小浪底，美其名曰“破浪”之旅。

这次报名了20多个人。元旦前夜，众人在麻屯看了电影《都市浪人》，然后分成“浪A”“浪B”两个小分队开始“浪走”。

“浪过劲儿了！没想到路那么远，好几十公里！走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快晌午才到目的地。”老胡说，两个小分队还搞了场拔河比赛，更累！简直是自虐。

2012年元旦前夜的“关山飞渡”之旅，听起来算是有了点意思：众人拿着牛铃，沿着310国道走，从谷水走到函谷关，沿途找一棵树，在树下埋两瓶二锅头，待他年某日再聚首，喝酒吃肉话当年。

“人在古道上走，听见牛铃叮叮当当响，有一种时空错乱的快感。”老胡说，“月亮还没落，太阳又快出来了，东方泛白。站在有千年历史的函谷关口，听见远处火车的鸣笛声传过来，有个女孩儿清唱了一曲《关山月》，意境太美了！”

老段、路人甲、阿憨等人当年首次参加夜奔，沿途吃了一路灰，仍然记忆美好。

从这之后，他们成了跨年夜奔的常客。

与有趣之人度无眠之夜

阿憨每年只在老胡面前出现一次，每一次只为与他夜奔。

2013年元旦“蛋旦”之旅：从瀍河启明南路徒步到偃师首阳山，带着煎锅，天亮了煎鸡蛋，分食，庆祝元旦。

2014年元旦“烧信煮酒”之旅，从天堂景区走到孟津白鹤黄河渡口，每人带一封旧信，重读一遍，烧之，祭奠青春。

2015年元旦“筋斗云”之旅，从偃师府店走到公式（huán）辕关。半夜休息时，阿憨乘兴爬上树，打着手电筒吟诗。

2016年元旦“寻树”之旅，从济源封门口走到阳台宫。所谓寻树，就是沿途寻一棵心仪的树，对它做点什么。老胡的选择是拔下三根白头发，烧成灰，埋到树下。他的伙伴比他更疯狂，直接脱了衣服穿在树身上。

这种疯狂，一直延续到今年元旦的“星尘”之旅，沿崤函古道，从陕县车壕村走到空相寺。

支持疯狂的，是理性：老胡和伙伴会提前踩点，确定线路通畅且适宜夜行，并嘱咐众人分别带上烧酒、烧鸡、手电、气炉、煎锅、香烟、咖啡、口琴、洞箫、吉他、画笔、相机、DV、创可贴及速效救心丸。

夜奔是有方向的。老胡爱引着众人往历史深处钻。龙门、函谷关、首阳山、公式辕关、崤函古道……每一处都能开启河洛人封存千年的往事。

“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崤函古道东起洛阳，西至潼关，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通道。老胡整了一首诗——

“是夜，携一颗你的星嵌于发间，揣于胸口，或只是画在掌心，一起划破漫漫长夜。拨蒿草，纵黄尘，寒夜行脚。像杜甫一样夜入石壕村，灌醉小吏，墙外叫醒辗转反侧的诗圣，共话茫茫世事。忽一处，拾薪取火，温酒夜歌，御旗而飙。午夜的孩子，永远是自由的。”（有删节）

这世界人来人往、变幻无常，每次跨年夜奔，总有刚熟悉的人离去，有不熟悉的人加入。相逢何必曾相识？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寒潭留下了，路人甲留下了，他们也成了夜奔的组织者。

我在洛阳电影资料馆看到一段夜奔影像：一群快活的男女，在夜里遇到了一个拾破烂儿的流浪汉，与之分享牛肉和啤酒，相互拍着肩膀，互道“新年好”……

那个瞬间，让人觉得温暖。

人生而孤独。夜奔，感受活着，相互取暖，相互慰藉，哪怕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让我知道这世上其实有着与我相似的灵魂，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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