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
那一夜,我彻夜难眠。翻来覆去,耳朵里一直有响声。像什么声音呢?好深沉,好悠远,也好熟悉,好有节奏。反正我心里清楚,那不是雷声。有几回坐起来,却又听不到什么。是梦吗?也不是。
午夜,妻见我还未睡着,跟说梦话似的说:“该掀日历了。”这时候,当我看到“除夕”两个字,心里仿佛忽然有种感觉,那落在枕上的声音,多像当年的碓(duì)臼声。
碓臼,是乡下人过去常用的一种生活工具,简单、耐使又结实。它分碓窝和碓锥两部分。碓窝是在一块方形、厚实的大青石中间凿出一个圆窝,约四十厘米深,上粗下细,形似锅底,非常光滑。碓锥是一个半圆体的石球,安上一根木把当手柄。当碓锥砸进碓窝里,便会砸出一股股糠末类的灰尘,砸净一捧捧粮食。碓臼一般是用来舂谷子、麦仁、红薯片的,也可以捣辣椒。
我们村,那时候,就一个碓臼,平时很少闲着。人们只要一开始用,老远就能听到嗵嗵的响声。特别是到了春节,人忙,碓臼更忙。大娘家舂这,小婶家舂那,王家抬来,赵家抬去,很多时候还得排号,有时谁家用的时间长了,有人还会闹意见。
那年月,家家都欠粮食,过年能吃顿小米饭,也算是改善生活、享福了。因此,舂谷子是一件大事情。
母亲从来不跟人家搅和,她老是等到最后才干,为此没少受父亲的责备。可谁会知道,爷爷奶奶那时年岁大,体弱多病,白天母亲得照顾他们,照顾我们姊妹,还得喂牛喂羊喂鸡,根本没时间。
记得有好几年,母亲都是年三十晚上才去舂谷子的,一舂就到半夜。别人家都是围着火盆说说笑笑熬年夜,母亲却坐在冰冷的石臼上嗵嗵地捣碓。
母亲四十多岁时,我就听见她说胳膊疼,那时,她的右胳膊看起来也确实伸不展了。我知道,母亲的胳膊,是劳累落下病根了。
现在,碓臼那玩意儿,很多地方都看不到了,不是没有了,而是被遗落在哪堆杂草、哪片瓦砾或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已经成为没人注意的古董了。随之,那捣碓的声音也已远去,再也听不见了。
日复日,年复年,又到春节,又是除夕,我真的不知为啥,耳朵里竟会回响着如碓臼一样的响声。想来想去,唯一的原因,应该是母亲在老家盼我回去过年,也可能是我太想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