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张潮的“文章是案头的山水”一说极妙。
当然,张潮之谓,必是出于其心神与襟怀的山水,就像“落霞与孤鹜齐飞”,就像“秋水共长天一色”,因其是境由心造且韵由魂出之佳构,读之让人如临其境,放眼物量而遐思翩翩。因而我素喜游记,也爱将履下风光付于笔端,自得其乐也增己胸彩。
山水天地间,可谓神韵迸发而幻化万千。山有高、峻、博、大之势,水有灵、动、柔、变之魅,而那种挺拔执著的力度和蕴含哲学的深刻,那种奇瑰灿丽的风姿和潇洒丰富的个性,无疑是千言万语也难以穷其一色一景的。
曾客居江南十年,诵《江南雨》。江南的雨,或淅淅如玉帘银丝而若梦若幻,或潇潇如飞浪涌泉而铮若清弦,或蒙蒙如少女莲步轻移飘逸多姿。那种随风潜入夜的温柔,那种润物细无声的缱绻,总让人想到梅兰那一丝幽香、花蕾那一抹嫩红、山岭那一片烟云。十年江南行,书就一腔情。那雨中的山和水,那雨中的人和事,就藏在我的文字里、流在我的行吟里,让我的崇美之心不枯、追美之情常青。
我总以为,履下生色处,当为文华时。这不仅是在阅读山水,也是在精彩生命。
曾临黄山。从光明顶极目远望,那一座座山峰就像一座座岛屿,沉浮在云海里,于是就有了一脊的浓绿乳白一脊的绯红橙黄。那青云直上的气度,直视苍穹的威凛,让人沉进天地的沧海桑田,也俯瞰人间的风云际会。多少年后,黄山还站在我心里,让我凝神注想,也让我向往山一样的人格。
笔下山水,倾注着我的渴望,渴望与山水相融的自然,与自然相拥的和谐。
曾游九寨沟。九寨之水凝蓝如脂,光滑润泽纯净无瑕,娇嫩莹艳生动神秘,犹如瑶池泻下的玉液,又像飞天女神的披纱。万种缠绵之中,是她有容乃大浸润万物的智慧,是她妩媚青山情润千古的灵动。九寨归来,开灯为日,铺纸为湖,那漫漫感怀中,便有了梦泽烟含万古秋的壮丽从心底走来。一时间,竟是满案的轻波涟漪,满怀的清冽明澈,让我情色透明神魂向远,更身心自然。
仁者爱山,智者爱水。仁者钟于山的沉稳博大和丰富,智者情于水的清澈机智和深情。我不是智者,也没有仁者之大境,但我的确爱山也爱水。我渴望山水能给我信念和启蒙,让我去完美人生。我相信山水铸成的文字就是我升华了的生命,因为行文中那些新鲜的感悟、缭绕的声情,总会不期而遇,开启心智。因为在不同的情景和心态下,总会有不同的体验和感念,把我引领到一片新鲜的天地。那江南的周庄乌镇,那屯溪的老街深巷,那黄河之涛长江之浪,那泰岱之峰华山之险……走笔其间,我的灵魂和生命就会与它们融成一体羽化成景,也生出许多激流我为帆的无惧、山高我为峰的豪迈。
笔下山水,是一种人生的境界,一种在于山水之间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