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滔滔大河之畔。风,集力量于霭霭邙山之巅。
站在巍巍北邙,身未动,心中已卷起怀古的飓风。
千年帝都洛阳城之北,邙山长龙般蜿蜒横卧,它雄健而隆起的身躯,东西绵延数百公里,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有了它的呵护,从黄土地上滚滚而来的黄河,也只能依山而过,无奈地做了京畿之城的邻客。
在洛阳所辖之老城、瀍河以及孟津、偃师境内,沿北邙南坡一侧,放眼望去,一座座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的墓冢星罗棋布分散在黄土坡上。曾经叱咤风云、挽弓射雕的时代骄子,已被束为记录历史的绳结,环环相扣。至今日,有的业已被后人解开,有的依旧牢牢锁在久远的尘封中,默默等待那智慧的双手打开它无言的记忆之门。
长绳如弦,那些绳结是遥远风尘中凝固的音符。
风起,云动曲鸣。风中,拨弦而歌。
风起云涌与散淡宁静,共同湮没在黏土之下,荣华富贵也好,清贫苦涩也好,一切皆烟消云散。只有凝固的音符,依附在记忆的琴弦之上,风抚琴,悄然拨动了如歌岁月。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
顾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后唐六代二十四位天子选择北邙作为永久的栖息之地,占地面积750余平方公里的陵墓群,竟密密麻麻分布着1008座墓冢。各个朝代的真龙天子、文武之星,将这起伏平缓、河流潺潺、气势雄伟、土层深厚的北邙当做长眠的好地方。历历数来,邙山古墓群有数十万之多,以至于号称“无卧牛之地”。
二十四条真龙盘踞于北邙,数以千计的文武之星,终于停下了在凡间的流星大步,驻足于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此山乃盘龙卧虎、群星璀璨之地也!
滚滚风尘,宝马快刀,纵横于大河南北,立伟业于天地之间,古往今来,英雄末路,纵然是贵为万人之上的天子之躯,也躲不过生命终结这一关。既然改变不了生命的起止,何不为自己选一处魂归之地!金人元好问一曲《自洛阳往孟津道中作》,道出了他的满腔苍凉与无奈——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
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烽烟四起,寂寞苦旅,风雨中的元好问尝遍人间辛酸,终于在一个黄昏,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了,对江山变迁岁月轮回有一种超脱的淡然。
相约与朋友再一次来到北邙。汽车沿着笔直的公路行驶到山脚下,再径直往山上驶去,我们便是仰望的姿态,没有城市高楼大厦肆意的遮掩,天更高了。我不语,友也不语,我们的眼里只有绵延起伏的山。离开公路,拐进一条崎岖的土路,车轮碾过荒草,草丛中有灰尘腾起。选择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停下车来,踏在松软的黄土地上,轻轻漫步在落日余晖下,杂草树木随风摇曳,山坡一片金黄,远处农家传来了零落的鸡鸣狗吠。一只鸟从上空飞过,带着哨音而去。
风从山上来,风从山下来,风中夹杂着战马嘶鸣、刀剑碰击之声;风从北方来,风从南方来,风中传来唐诗宋词的朗朗吟唱之音。哦!原来风是有生命的!
冬季如此,春季如此,四季如此,年年如此。一年之中总要虔诚地拜访它数次,视野中的北邙,绿了红了黄了白了肥了瘦了,周而复始;风中的北邙,是华夏文明发展进程中一座拔地而起的青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