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丁邦文 天津人民出版社
离开酒店回到家,黄一平死狗一般伏倒在客厅沙发上。汪若虹打来一盆热水,却看见丈夫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刚开始还没有声音,渐渐就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抽泣,继而转为放声大哭。
黄一平哭的时候,不停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连声斥骂:“傻!傻!真他妈傻!”及至后来,声嘶力竭,听了令人汗毛倒竖。
汪若虹虽然不明白黄一平话里的意思,可是有一点她却看得真切,黄一平今晚是有意把自己灌醉。眼下即使这样,貌似醉得不行,可他的头脑却依然非常清醒。
看着丈夫痛苦不堪的样子,汪若虹除了叹息与难过,别无他法。
省委突然决定,阳城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冯开岭调任阳江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阳江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调任阳城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也就是说,冯开岭即将出任阳江市下一任市长,阳江来人则接替丁松的市长职务。
一番风雨之后,冯开岭有惊无险地实现了他的仕途升迁。
阳城与阳江,前者地处江北,虽说幅员、人口超过后者,但与地处江南的后者相比,经济总量却远远不及。从某种意义上讲,冯开岭由阳城调至阳江,算是从糠箩跳进米箩。
知道冯市长调动的消息时,黄一平已经在党校上了半个月的班。
那天,正好党校有一期学员结业,黄一平和后勤处一帮人忙着搬椅子摆座位,准备为学员拍结业照。
来到党校后勤处,领导暂时还没有给他分工。处里总共六个正式工作人员,一个处长两个副处长,其他还有两个主任科员。黄一平的被保留的所谓的正科职级,其实相当于主任科员。听处长话里的意思,处里所有工作都有固定分工,目前不宜拆开重新调整,只有等一个老同志退休了,他负责的门卫和绿化这两块,才可能交给黄一平。
“我刚来,正好学习学习,领导让做什么我一定不讲价钱。”黄一平表态。
处长紧盯着黄一平看了半天,感觉他不像有什么情绪,这才放心地笑了:“好好干,党校待遇其实不比市府机关差,不少人头削尖了还挤不进来哩!”
处长说的是实话。市委党校地处西郊,这些年连续不断的在职培训和学历进修,让党校挣了不少钱,校园建设得不错,附属设施也齐全、气派,据说教工福利待遇也很好。
最主要的是,这边的人虽然层次不是很高,可到底没有机关那么复杂、费神。黄一平以一颗落难之心坦然面对,逼迫自己慢慢适应这个环境,但凡见到有什么杂事就主动帮忙。这不,看到处里几个同事在搬椅子,他也上来加入其中。
谈论冯市长调到阳江一事者,是组织部一个处长。眼下准备拍结业照的这个班,是他们主办的乡镇党委书记专修班。
听说冯市长调走的消息,黄一平感觉有片刻的眩晕。生怕自己听错,他又有意往那个处长身边凑了凑,他们果然还在讨论那个话题。于是,黄一平的脑子立即陷入一片空白,原本往外搬的椅子居然又搬了回去。
“怎么会这样?原来是这样!”他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就好像面前有个人随时准备接受他的责问。
处里有个同事看他表情异常,关切地问:“黄秘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黄一平摇摇头,赶紧找个没人的角落倚墙靠着,静静地呆了足有半个小时。他感觉,内心深处正有某种东西在慢慢垮塌,无声无息却撼天震地、撕心裂肺。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很快,冯开岭调离的消息正式见诸报纸、电视,随之传得满城皆知了。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与他形同天壤、遥不可及。
那几天,没事的时候,黄一平常常一个人发呆,猜想哪些人此时会围绕在冯市长身边,哪些人正在忙着设宴为冯市长送行。在那些充满温馨、热情洋溢的饯行宴席上,那些送行者一定会敬很多酒,说很多恭维、感激的话,对冯市长表示最热烈最衷心的祝贺。
而另一些人,则会劝冯市长少喝一点,甚至争着帮他代酒。冯市长照例会很有风度地端起酒杯,字斟句酌地说着回敬的话,眉间那个川字里写满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