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住了一晚，脚踝就起了无数疙瘩，像戴着两个红色的脚链。奇痒无比，买了几管药膏轮番上阵，效果都不明显。有事没事我就抱着双脚抓挠，直抓得双脚红肿不堪。

　　好不容易轮休，赶到父母家去，进门就冲正在切菜的母亲喊：妈，快看我的脚，有什么办法帮我止痒啊？母亲说没事没事，用艾草煮水泡泡就好了。于是，她到厢房里寻了晒干的艾草，洗净，下锅，加水，放在炉子上煮。

　　煮好的艾水，呈褐色，散发着一股药香。母亲舀出一小碗来，让我趁热喝下。苦啊，喝得我直摇头。母亲说,这内外一逼，毒气就全出来了，泡个两三回，脚就好了。我将双脚浸在木桶里，边听母亲说话，边擦洗红疙瘩处，泡了半个多小时，擦干，上药，神了啊，一夜睡到大天亮，竟没抓挠一下。早早晚晚一连泡了五次，红疙瘩全消了，只留下一些小红点。

　　煮过的艾草，母亲放在太阳下晒干，说是留着给鸡熏蚊子。

　　这些艾草，都是母亲端午时插在门上的。那时候门框上是一丛绿，透着清香，进来出去，都闻得到。一天一天，这绿就黄了，萎了，枯了，似一把干柴。母亲将它取下来，收好了，一年又一年的，都存放在厢房里。

　　艾草是母亲去野外割的，荒野地里到处都是。母亲割了来，给猪生一堆火，鸡笼前也生一堆火，让烟袅袅地升起，驱蚊。猪睡得安稳，长膘。鸡不吵不闹，下蛋。母亲也给我们煮上一大锅用来洗澡，祛痱止痒。小时候别人家的孩子满身都是痱子，我们兄妹的皮肤却干干净净，不痛不痒。

　　曾带着苦艾远走他乡。

　　去年去成都，临行前，朋友托我给她外甥女带一捆艾草。他的外甥女流了产，在家静养，说要用艾草洗澡，却遍寻不着。我的皮箱上捆着那捆艾草，坐汽车，转火车。在火车上，同车厢的人对我带着这捆枯草不解，问：是辟邪之物？我笑，说端午时它辟邪，现如今却有安神止痒之功效。

　　哦，艾草啊。原来都认得它，只是艾草都挂在老家的门前，生在老家的荒地上，如今城市新家的防盗门上，再也没挂过那绿，生分了。

　　看看苦艾，看看老了的母亲，不禁想，母亲如艾，出生贫贱，自生自长。她从不抱怨生活的苦，安稳而知足。你只要给她一个生活的空间，那小日子就会过得红红火火。老了的她，依然不服老，为子孙开荒种豆子、做腌菜，只要你喜欢的，她都能想到，会变戏法一样地变出来。

　　母亲没出过市区，没进过省城，没坐过火车，更没见过高山大海。她一直生活在小镇上，就像一株艾，在野地里默默生长，老了，枯萎了，留一身苦香，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