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炭铲从灰中扒出山药蛋，左手倒右手，一掰为二，趁烫嘴时吃，那热沙沙的香，是小孩子最迷恋的冬日暖食。

　　有一年自助游，大年三十晚上进了碛口山村，饥寒劳乏中，同行的人一脸憧憬，说到了地方，房东定会杀羊待之。好容易摸到地方，房东先是端来一大箩馒头和蒸红薯，又说菜马上就好，等了十几分钟，端来的是一碗放温的洋芋擦擦，就是土豆条拌了面粉炒。因为肚饥，觉得这洋芋擦擦分外好吃，这便是迎接新年的菜了，羊肉的事，早已丢在脑后。

　　山西人唤土豆为山药蛋，听起来像喊自家孩子。这山药蛋蒸着吃煮着吃都很可口，更好吃的是烤在炉膛里的山药蛋，卧在炭火的灰烬中，灰中偶尔传来被炭火爆皮的声音，闷闷的，而烘烤的气息却无孔不入。差不多熟了，用炭铲从灰中扒出山药蛋，左手倒右手，一掰为二，趁烫嘴时吃，那热沙沙的香，是小孩子最迷恋的冬日暖食。

　　我小时住在西北，冬季的电影院里生着大火炉，烧火炉的人人缘好，有人看电影时不忘带个土豆，托烧火炉的人将土豆埋在炉膛里，演到小半场，有时正演着悲剧情节，男主人公抱着死去的女主人公大哭，大家陪着唏嘘不止时，烧炉人在黑暗中大喊一声：“某某，你的土豆熟了！”眼泪急刹车，有人破涕为笑。

　　还是在西北，有一个小木匠，是我家邻居，小两口吵架之后谁也不理谁，小媳妇下厨，用羊肉片和土豆块做了一锅面片汤，面碗里淋了辣椒油，稀里哗啦的吃面声中，两个人也就和好了——和解的办法有很多种，实惠肚子的方法唯有这一种。

　　在土豆的故乡，不知那时土豆叫什么名字，一个西班牙人，把它当做观赏植物，千里迢迢地从南美洲带到欧洲，只是为了看它的花。后来法国的一个专家发现它的根是可以吃的，法国农民于是开始大量种植。19世纪初，俄国彼得大帝从欧洲带回了土豆，这土豆于是成为济世的植物，是法国与俄国百姓餐桌上仅次于面包的主食。

　　从前的冬储菜，白菜、萝卜和土豆是不可缺的三大宝。北方有地窖，是冬储菜冬眠的家园。想起在碛口山村的那个大年初一，清早起身溜达，一不小心踩在咚咚响的地窖盖子上，掀开来，一眼看见土头土脑的土豆们，仿佛替它们感觉到阳光的刺眼，又忙将盖子合上。天寒地冻，土豆确实给了人们莫大的安慰。前一阵子，土豆突然涨价，身价一连翻了好几倍，于是“海豚族”出现了，囤油、囤米之外还要囤白菜、土豆，打算维持到明年春暖花开。这不是回到囤冬菜的年代，而是物价已使人心脆弱，如果货源充足，价格稳定，谁也不会做那只惶恐的“海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