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堂会,又叫唱“堂会戏”,一个“堂”字,点出了演出地点:不是在戏台上,而是在厅堂中,是小范围里唱的戏。
过去有钱人家结婚、过寿、孩子满月、买卖开张等,往往邀戏班子到家里、饭庄唱戏。演出时,主家任意点戏,演员按要求表演,演员完全处于被支配地位,这就叫“唱堂会”。
“堂会戏”的报酬高,这是吸引艺人的地方。但过去能唱堂会的人家并不多,都是些有钱有势的,花的是银子,要的是面子,耍的是排场。主家为挣足面子,一家比一家出的赏钱多,尤其是富人集中的地方,譬如老城东南部一带,唱堂会的人家较多。
对于主家来说,必须有相当宽绰的场地才能唱堂会。有的大财主家里盖有戏楼,这是最体面的演出场所。若没有戏楼,亦可在花园里露天举行,不但自家人来看戏,也邀请本族成员参与,若家族中有人是票友,或者会吹笛子操琴,往往“客串”参演,图一番热闹快活。
对于戏班子来说,必须有名角,若没有名角,或没有好戏目,就不会受到邀请。主家请唱堂会时,很少要求唱整本戏的,往往只请三两个名角前来,有选择地“点戏”。主家点了哪一段,演员就唱哪一段,演出气氛怪怪的,显出异样。
唱堂会的演员,彻底阐释了“戏子”一词的贬义性:主家坐着,演员站着,颇有些“受审”的味道;主家喝着茶,演员唱着戏,又有点儿低贱的感觉。尤其是艺人们甫入家门站定的那一刻,主家围观审视,用挑剔的眼光来看演员,老爷或者老夫人还要一一询问演员的姓名、年龄,遇到不正经的男主人,还要拉住女演员的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看似心疼喜爱,其实是在调戏,此时的艺人们大有集体受辱的感觉。
所以每遇唱堂会,艺人内心都很矛盾。其时,戏班班主会向艺人们通告:要唱堂会了!主家是什么人,有多么富裕,多么有势力,报酬又是多么丰厚云云,如今人家点了谁谁谁,可都要机灵点儿,别出差错!没有被选中的,心里酸溜溜的,这份赏钱于己无缘;已经被点名的,尽管感到“荣幸”,可以挣赏钱了,但心里也不怎么情愿,若是名角,就有了抵触情绪。
于是,受惠与受辱便成为摆在眼前的两难选择,令人纠结。有个老演员曾说:“旧社会我经常到有钱人家唱堂会,低眉顺眼到别人家中,不管对方是小孩还是老人,只要是人家过生日,就得给人家磕头,这是规矩,就为得到一个红包。那时候艺人社会地位低下,唱堂会完全失去了人格尊严,那滋味很不好受。”
人在江湖走,不得不低头,若碰上财大气粗的主儿,艺人还真不敢不去。
当年在豫西,伊川县的张治公(镇嵩军将领)、巩县的刘镇华(镇嵩军统帅)都在家里请人唱过堂会。遇到这些土著军阀,没有几个演员敢于拒演,但也有硬气的角儿,你让我公演可以,想让我唱堂会,打死也不去,著名演员马金凤就闹过两次堂会。
按说马金凤属于豫剧名家,不该在《曲剧往事》里露面的,但既然写到“闹堂会”,不妨在此一述:1944年冬天,郑州一个姓杨的汉奸队长,在德化街“小有天饭庄”摆庆寿宴,命所有在郑州的演员来为他唱堂会。当时马金凤正搭周海水的戏班在郑州演出,她不愿为汉奸唱戏,一口回绝了。可那汉奸派来两个持枪的马弁,三请马金凤,她都没答应。
班主周海水见对方持枪硬邀,怕出事,就劝马金凤:“你要是不去,咱戏班里几十号人都要受连累呀!”马金凤说:“我有病,得吃点儿药。”她就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慢慢地等水凉。这一等就是20分钟,她才慢慢腾腾地找药,又找了半天,才开始吃药。吃完了药,又磨磨蹭蹭地找东西。
两个马弁恼了,推推搡搡地把马金凤挟持到饭庄,这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宴会早已结束。那姓杨的汉奸早等得不耐烦,“啪”一声把手枪拍在桌子上,说:“老子过生日,你为啥三请不到?!”马金凤说:“俗话说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谁啥时候倒霉呀?我病了,难道不让我吃了药再来?”她一语双关,意思是当汉奸的,不定啥时候就完蛋了!
那汉奸虽然醉了,却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怒道:“老子醉了,回家醒酒,今天先饶了你!但你必须对着这桌子凳子唱三个钟头!限你明天滚出郑州!”说完气呼呼地走了——“堂会戏”也就草草收场了。
但据一些老人讲,敢这样“闹堂会”的,在过去毕竟属于少数,多数艺人遇到这种情况,尽管心里老大不情愿,也要委曲求全地去唱。艺人无权无势,为了糊口,基本上都唱过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