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图 李玉明

　　霏霏秋雨一下就是好几天。老天还算给面子，中秋之夜，月亮露了一下脸，云遮雾罩的那种，可总算没让天涯共此时的人们，失望到绝望那一步。月亮被云彩擦得很干净，这时我想起了汉魏故城，想去那里转转。

　　洛阳汉魏故城我是去过的，在白天与很多人一起，走马观花地看过。但我总想独自前往——即使有伴，也不超过一个为好——哪怕看一看秋雨初歇后、明月高照下那段残存了近两千年的城墙也好。在城墙脚下或城墙上，能独坐一会儿，让月亮把我和那城墙一块儿照着，让中秋之夜的风，把我和城墙一块儿轻拂着，就很知足了。

　　于是，在一个月亮柔而净的秋夜，我终于来了。

　　这夯土的城墙，曾经是巍峨雄伟的。现在，我没费多大力气就登了上去。站在上面，凉风入心，这风，仿佛从遥远的东汉吹过来，秦时明月汉时关啊，那月光也似乎还是两千年前的，激光一样的穿透力，从刘秀的大汉照过魏晋，再照过隋唐宋元明清，一直照到了现在。

　　这大汉首都的城墙啊，也许上面真还留着汉光武大帝的脚印呢！刘秀登上城墙时，心里肯定颇不平静，踌躇满志的他到底会想些什么呢？前汉、后汉？或者东汉、西汉？总之绝非仅仅把首都从长安挪到洛阳那么简单。他的天下，可是他和他的云台二十八将以及无数将士们浴血奋战取得的。王莽撵刘秀，版本多得很，足见刘秀当年的狼狈，绝不亚于楚汉战争时他的先祖刘邦。可再狼狈，他从不灰心，从不放弃，他成功了，成了汉光武大帝，成了名垂青史的男人，成了天下无数有野心有梦想的男人的榜样。

　　这城墙卫护着当时世界上罕见的繁华和热闹。不，这个当时人口过百万的帝都，不只是繁华和热闹，里边还聚集着不知多少来自五湖四海的各界精英，他们演绎着各自的精彩和传奇。在这里，许慎苦心孤诣21年，完成了中国首部按部首编排的字典《说文解字》。他的官职没人在意，人们只记住了他的名字和《说文解字》一书。蔡伦，与太史公一样，含耻忍受了宫刑，坚强地活着，摸索着，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失败，才发明了蔡侯纸。他的这一发明，对于人类文化传播的贡献是空前的，纵然肉体曾遭受了摧残，他精神的基因却永远是雄性的。和太史公一起，他们屹立在世界文明史上。他们的身影是伟岸的。还有几乎全才的张衡……才子精英，不胜枚举，他们是那个时代的骄傲。

　　我又想，帝都太学数万学子的读书声该是如何的朗朗？红石板铺就的铜驼大街上，皇帝出行的仪仗该是怎样的威严和排场？大臣们的窸窣碎步，流露出他们何等的谨慎和紧张？曹植又如何因为横穿铜驼大街而失宠于他的父亲曹丞相？

　　往北看，月光下隐约可见曾经的阊阖门。这里既举办过国家的、皇家的盛大典礼，出台了皇帝的重大的决策，又酝酿和潜伏过各种阴谋。

　　董卓的那把火啊，烧毁了东汉苦心经营了近200年的帝都，烧掉了繁华，烧掉了热闹，烧掉了辉煌，当然也烧掉了不知多少百姓的安宁和幸福。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现在，月光静洒，秋虫唧唧。断断续续的城墙，横亘在平整的田野上，1900多年前的中国首都，被厚厚的黄土和庄稼覆盖。那时一片辽阔的庄稼地，现在却是一座现代化的都市。

　　沧海桑田啊，真的是沧海桑田。

　　该回去了，又要下雨了！月亮，不知何时又钻进了厚厚的云层。我又从月光下静寂的汉魏故城遗址回到市区，从1000多年前的中国首都，回到了浮躁功利、路灯高照的红尘都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