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最宜读书。翻检书架，忽见《聊斋志异》，如遇故交。纸页发黄，字皆为竖排繁体，张友鹤选注。书为父亲于二十年前所购，封面已损，以牛皮纸覆面。抚之在手，往昔岁月，历历重现。

　　我曾在一偏远山村中学教书十三年。学校原为一座山神庙，后迁走了附近住户。学校前门洞开，仅有门柱，后有出口，村人为抄近路，常牵牛、担粪而过，所幸民风淳朴，少有被盗之事，况学校也无物可盗。有学生四五百人，教师二十余名，平时热闹非凡，一放假，独我一家住校。丈夫工作单位远，很少回家，女儿幼小，早早入睡，冬夜岑寂，电视机虽有，节目甚少，遂读书。屋外寒气砭人肌骨，室内灯下被暖枕高，卧床而读，沉浸书中。

　　长篇小说，一旦翻开，为好奇心驱使，便不得不读至通宵达旦，次日却精神倦怠。最喜读聊斋，篇幅短小，皆有结局，不必悬念于心，割舍不下。倦即抛书，安然入眠，偶做好梦，与花妖狐仙相逢，醒来回味再三，不忍起床。同写鬼狐，却篇篇不同，每次翻开，都似新读。其语精妙、凝炼、传神，看至佳处，忍不住掩卷沉思，微笑、默叹，以为妙绝，如儿时读童话，爱不释手，又常愿其为真事。

　　有时读至夜半，睡前下楼，明月在天，四野无人，唯风在树间。厕所在校园最后边，背靠废窑数窟，杂草丛生，有夜鸟忽啼于崖上树，竟无惧意，甚至希望逢着狐女婴宁、红玉、小翠，哪怕是鬼女小谢、连琐也成。惜从无一遇，偶有夜访女，也都是熟人。恐我为女子，鬼狐不顾。

　　长恨此身非男儿，何时得遇佳人？

　　从不设想遇到书中书生，即使其中佼佼者，或荡，或怯，或痴，或拗，尤其痛恨一男拥二美者。有甚者，经刻骨铭心之情，得绝妙无双之佳人，还纳妾狎妓，如《聂小倩》中宁采臣，《梅女》中封云亭，读此常切齿。叹世间好女如云，而深情奇男子少之又少矣!

　　冬夜读书，不知寂寞，但觉神游四方，与各色人等神交。有书相伴，岑寂的日子，也厚成一部值得回味的人生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