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小凡
去云南赌石,你必须去瑞丽的玉城,否则你不要说自己赌过石,就像沈阳、台北也都有故宫,而你必须去北京的故宫一样。玉城是亚洲最大的玉石毛料交易市场,国内很多赌石大家都是从这里起步的。
早上7点,太阳刚刚升起,玉城内早已熙熙攘攘,市场内的卖家都是缅甸人。他们光着上身,挺着肥大的肚子,肚子以下裹着一条鲜艳的“布梭”(筒裙),胳膊上有文身,穿着拖鞋,皮肤黝黑,鼻梁宽大。
后来我在小说《赌石》里对缅甸人老吴的形象刻画就缘于这次玉城之行。
这里的玉石毛料基本都开了天窗,买家可以看见剖面的基本情况,这叫半赌,即使这样谁也不能说十拿九稳,因为你看到的也许只是这块石头最好的一面,再切深一点,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也许价值连城,也许什么都不是。
我是在7号摊位认识葛浪的。
他蹲在两块足球大小的石头前,深情地凝望着它们,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一对儿女。
在赌石者眼里,石头是有生命的。
跟葛浪交谈后得知,他35岁,来自北方,跟我住在一家宾馆,而且房间也挨着。我们很快熟络起来,他告诉我,赌了3年石,除了刚开始发了点小财外,以后便没多大长进,以不亏为赢,实在没混出什么名堂。为了这两块石头,他已经蹲在这里一个星期了,一直不敢下手。
这两块石头没有开天窗,暗黑色,显得异常神秘。
葛浪说,摊主说这两块石头来自缅甸目乱干。
目乱干是缅甸翡翠矿区一个著名坑口,而一块石头的出身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这两块石头真的来自目乱干,出绿的概率就大得多,即使质量稍次,也不至于“解垮”(赌输)。
葛浪一拍脑袋,突然对我说:“你干脆给个主意,买还是不买?”
这两块石头,虽然不是什么天价,但每块也是28万,葛浪竟然相信我这个陌生人。
我说:“你是赌我还是赌石啊?咱俩才刚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
他说:“赌石就是赌人,赌人的胆识,赌人的眼光。我一看你就是新手,新手的直觉是最珍贵的,赢家往往是新手,而像我这种老手,棱角渐渐磨去,就开始优柔寡断。”
据我掌握的有限知识,目乱干的石头很少没有裂纹。我拿起石头看了看,果然发现很多细小的裂纹,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大声对葛浪说:“赌!”
回到宾馆,葛浪从床下拖出一个黑挎包,拿出一台德国进口的袖珍切割机,开始解第一块石头。
切割机疯狂地嘶鸣着,房间里弥漫着白色的烟雾。石头切开两半后,我俩傻眼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一下子亏了28万,我的腿都软了,再看葛浪的眼神里,揉碎的失望,特别疼。
葛浪说:“不怪你,再牛的赌家也没有绝对把握。”
我把目光投向第二块石头,但葛浪说今天不解,明天再说。对于赌石者来说,保持神秘感,让结局来得慢一些,也是一种快感。
半夜,我被一阵尖利的声音惊醒。声音来自隔壁,是切割机。
到葛浪房间一看,吓了我一跳,他全身都被白色的粉末覆盖了。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大声说:“兄弟,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我一阵激动,问:“是不是出绿了?”他说:“好日子就要来啦!”我进屋拿起切开的第二块石头一看,心里凉了半截,仍然什么也没有。我知道葛浪是安慰我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的歉疚不知如何对葛浪表达。
第二天一早,没等我起床,葛浪就到玉城去了,继续他的赌石事业。亏了几十万,对于一个赌石者来说,的确只是家常便饭。只是我没再去玉城,我不想再看到他被石头揉碎的眼神。
直到一年后我写出小说《赌石》,也没有葛浪的消息,不知道他现在赌出点名堂没有。
(本文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其短篇小说《春熙路袭警事件》获中国首届都市小说优秀奖,出版有长篇小说《赌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