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间,没有什么比草的势力更浩大的了。
草生堤坝,草覆阡陌,草从石缝里探头探脑,草籽会在屋檐上发芽,它也想看看远处的风景。草还挤在庄稼地里,挂在牛羊的嘴边,沾在鸡鸭的羽上。草在日久年深的木窗台上探出头来,在水泥台阶的破损处站成一排,接受风的检阅。
草像个顽皮的孩子,到处乱钻,被农人粗糙的手从菜地里拔出,堆在路边。草不懊恼,拔了再长。深秋,收割过的稻田会有火苗贴着地皮燃烧,草也被烧着,你会看见草原本充满汁液的茎和叶先被秋风吹枯,被火苗舔舐,火把草变成了灰,可草会把根藏在泥土里。
火苗并不可怕,寒冷也不可怕,草有足够的耐心,草会最先伸出纤细的手指试探外面的气息,然后通知同伴,春天已经到来。
农人在田里忙完,一脚的泥,在草的身上蹭蹭,将农具哐啷一声放在草身上,草也不喊疼。草还是一种庇护,农人下田,将蹒跚学步的孩子放在草地上,孩子跌倒了也无妨。而乡村的孩子,自小和草亲近,篓子里有割好的草,便轻轻巧巧被他们背回家。如果门前有草坡,草是洁净的,临草而居的人家会将棉被摊放在草地上,晒得暖暖的再收回。夜间,便拥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入眠。
草也有许多美丽的名字,清明草、竹节草,还有蓬、蒿、蓼……草们忙着聚会,你牵着我,我偎着你,草与草之间,比人与人之间亲密。草在大地上来来去去,赶赴一季季的演出。草把自己打扮得精神抖擞,胡须状的有阳刚气息,丝带般的有淑女风范,节状的宛若在抒情,开着花的想炫耀一回。
草,这个字眼儿,常常被农人挂在嘴边,明明是稻子,脱粒后,剩下根根软黄的秸秆叫做稻草,它们被扎成稻草人,伸着胳膊像模像样地赶走准备飞落在田里的鸟。更多的,它们被垒成垛,冬天的时候一把把被塞进黑黑的灶膛,还被铺在掉了漆的木床上,睡上去你会听见草在窃窃私语。
春天的紫云英,在乡下不这么叫,而是唤作红花草子,整块地里种的都是它,开了花,紫盈盈的一片。它在古代还有个名字叫怀风。何止红花草子,所有的风都喜欢踮着脚在草尖上跳舞,风跳得轻盈,草舞得柔美。
离我最近的草,如今不是那些乡村的草了,而是在楼下的花坛里。为了停放车辆,无数的草被铲掉,那些工人运来水泥封住土面,水泥面被码上空心砖,空心砖中又被填进沙土混合物,拌以草籽。冬日,树卸了妆,叶子也不愿待在枝头,草籽刚经过几天寒雨,竟然不畏冷,从铺好的砖中透出芽,绣花针一般,难不成它们要集体示威,将这片空地绣出一片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