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如果人瘦了,毛会怎样?我的切身经历是:黄而稀。
少时家贫,经常吃完上顿愁下顿。那种环境带给我的形象是:骨瘦如柴。面如黄纸的脸上间杂着白癣,经常起皮,虽然证明我是有脸有皮的人,但常被小伙伴讥笑为“大花脸”。头发更是不争气,焦黄如枯草,三五天不洗便杂乱地堆积在头顶,甚是难看。每每看到我被小伙伴奚落后的沮丧表情,奶奶便安慰我:多刮几次光头,头发就会变得又黑又亮,人也会精神好多。于是,每次剃头匠挑着担子进村,奶奶总是先烧好开水在家恭候,直到剃头师傅把我收拾得干净利落,才放心地让我出去玩。你别说,头顶少了一丛“枯草”,人感觉自在多了:热了,布衫一撩汗就擦干了;脏了,蹲在清清的小溪边,低头掬几捧水就洗干净了。虽然大人常常投来善意的怜悯的目光,但村里理光头的男孩一多,时间长了,大家都习惯了,我的头发也在大家的习惯中逐渐变黑。
跨入学堂,一切都变得新鲜了:除了穿戴整齐、按时上课放学、回家帮助大人干活这些规矩外,男孩一律留板寸,女孩全是麻花辫,往返于学校和家的路上,大家一起玩玩闹闹,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就悄悄地溜走了。进入城市读大学,开学第一天,领导宣布校规,包括男生不准抽烟、喝酒、谈恋爱、穿喇叭裤、留长头发等,农村来的学生觉得这些规定很正常,城市来的学生却开始不满了:什么破规定!现在都改革开放了,头发留多长还要用尺子量啊?不过,牢骚归牢骚,规定还是要执行,我也是在同学们的议论声中,增长了关于头发的诸多知识,再留意电影、报刊和生活中接触的人,发现头发中蕴藏的学问还真大得很!
一次和同学洗完澡从澡堂出来,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老邓,你的头发竖起来,很像年轻时的一位大人物!引得其他同学争相观看。我一笑置之,自知离那位大人物十万八千里,但一头浓密的黑发,发梢带着自来卷,确实让我感到很神气。进入职场后,一张青春洋溢的脸,伴着一头浓密卷曲的黑发,无论出现在讲台上、办公室里,还是在朋友和同事的眼中,或者在记录生活的镜头前,都为自己的形象增色不少。闲来无事,我看着那些照片中意气风发的我,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头,那段黄金般的岁月,曾经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
金贵的东西,谁都想永远拥有,可命运偏偏不让你遂愿。随着时间的流逝,黑发在我没有一点知觉的情况下开始隐退,连个招呼都不打,白发就悄悄上岗了。第一次看到白发倔强地挺立在额头,是理发师傅提醒我,是否要染发。本人天性率真,拒绝任何虚假的东西,在十分不礼貌地拒绝了理发师的建议后,我回到家里对着镜子仔细看:好家伙,白头发不是一根,而是零星散落的几十根!它们白得那么耀眼,站立的姿势那么挺直,那坚定的态度让我不寒而栗。我愤怒地伸出手想把这些古怪的精灵从发丛中揪出来,可往往揪出的是黑发,副作用是头皮隐隐作痛。细心的女儿看出了我的心事,在一旁提议:老爸,您别揪了,让我帮您清理得了。唉,白发一上头,我在女儿的口中也由“爸”变成了“老爸”。没办法,为了保持风度,我只好乖乖地听从女儿发落。
谁知道,白发这个精灵,纤手拔不尽,无风自茂盛。生命的车轮碾压过来,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住。况且,女儿不是天天有空,即使天天有空,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好心情,以拔除我的白发为生活的唯一目的。想到这些,我对女儿下达了禁止拔白发的命令,放任古怪的精灵与日俱增。这群白色的精灵,虽然没有长到三千丈,却顽固地占据我身体的至高点,成为生命中一道黑白分明的风景。
虽然如此,我依然拒绝与“老”结缘,一如倔强的白发傲然挺立。
我只希望,等到自己发无可白的时候,朋友见面,亲切地喊我一声“老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