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节前夕我回家上坟，总会看到有人指着一座坟说：“看！那是白马的坟。”

　　我时常后悔小时候做过的一些错误甚至残酷的事情，尽管当时并不那么认为，甚至现在也可以找很多理由去搪塞，但这种悔恨不能够因此而改变，以至于变成了心底深深的痛。那匹大白马，便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三匹马拉的马车，当年算是我们村里最先进的运输工具了。二孬他爷是村子里最好的饲养员，生产队唯一的一辆三匹马马车就归他管。我们最羡慕的要数二孬他爷手里的那根鞭子了，拇指粗的木柄磨得油亮，细牛皮拧成的麻花状的鞭绳好看又结实。二孬神气地拿着他爷爷的鞭子，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的动作，在我们看来真潇洒。

　　“六一”节前后，学校放麦假，我们这些学生都要到北坡帮生产队拾麦子。那天，我们争抢着来到麦场，在大马车上各自占了一个位置，这是二孬事先通知的，二孬想让谁坐，谁才能坐。当时对我们来说，能坐上大马车，比现在坐飞机都自豪。二孬亲自驾车，还把他爷爷撵了下来。二孬还吹嘘，说驾车是小菜一碟儿，二孬他爷也没说什么，是相信自己的孙子还是相信自己的马，谁也不知道。

　　马车的两个大铁轱辘嘎吱嘎吱地转着，地面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痕迹。我们欢呼雀跃，“驾——驾——”二孬高高地扬起长鞭，嘴里大声喊着，神气得就像《闪闪的红星》中的潘冬子！那匹红棕马尥着蹶子跑，屁股壮得很。那匹黑色的马也不错，虽然个子矮点，但精神头十足。那匹大白马最差，身上的毛稀稀拉拉的，怎么看都像没吃饱似的。“驾——”，鞭子落下，大白马似乎跑得快了点儿，但马上恢复了原样。那鞭子真好玩,我们几个都来了兴致，争着从二孬手中抢过鞭子，往白马屁股上抽。大胖最有劲儿，抽得最狠。我好像隐约看到大白马屁股上有道道伤痕，不过好奇、好玩和刺激的感觉占据了我们整个身心，谁去注意那些呢！

　　半年之后，大白马死了。妈妈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她掉了眼泪，我很吃惊。我们许多孩子都跑到麦场上看热闹。白马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个子真大啊，平时我还真没发现。只见白马四蹄朝天，眼睛瞪得溜圆。我还惊奇地看到，在白马的眼角处，有一行长长的泪线，马头下面的土地有一片湿湿的痕迹，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白马的眼泪？

　　生产队的人都哭了，他们说白马出了一辈子力，是累死的。妈妈哭着说，白马是生产队里最早的一匹马。不管是上河滩的地还是北坡的地，都要过一道长长的陡坡，就是人空手走上去都费劲，可是每天白马拉着载满谷物或者肥料的车要来回好多次，有时候缰绳都把马脖子磨烂了。听后，我也流下了眼泪……

　　我们村当时很穷，人们成年累月也吃不上白面，更别说吃肉了。按照惯例，公家的牲畜死了以后要宰了，每家分一份，改善生活。可是，对于大白马，大伙儿都坚决反对那样做。最后，大伙儿一致同意把大白马埋了，埋在了北坡，那个大白马常去的地方。

　　北坡，我们村许多家族的坟地都在那儿。每年清明节前夕我回家上坟，总会看到有人指着一座坟说：“看！那是白马的坟。”仔细望去，那坟上开着许多美丽的小黄花，在风中摇曳。莫非，那是白马风干的眼泪化成了美丽的花朵，来装点它心中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