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关于古董的百科全书式小说

    20 玉佛头中隐藏的谜团

    我狐疑地转过脸看着刘局，其他四位老人也都齐齐望过去，表情各异，院子里一片寂静。

    平反这个词儿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我爹妈在反右期间被打成右派，“文革”期间被打成反革命，在“文革”中双双自尽。头几年我一直忙于写申诉材料，替他们平反摘帽子，所以一听到这个词，我就一激灵。

    我回头问刘局：“您是说，我爷爷的案子另有隐情？”

    刘局从容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我不知道，得靠你自己好好把握机会。你往下挖，说不定能挖出些不一样的东西；你不挖，这汉奸的帽子你爷爷就得一直戴着。”

    刘局不愧是领导干部，说起话来云山雾罩，这一席话听着七拐八绕，实则滴水不漏，什么信息都没提供，什么保证也没承诺，却抓住了我的软肋。

    这个软肋，就是我们许家的名誉。我爷爷许一城若是个货真价实的汉奸，也就罢了；倘若其中真有什么隐情，我这做孙子的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彻查，给他平反昭雪。我们许家人把荣辱看得极重，对此刘局了解得很清楚，故意说出这种话来，就是想吃定我，而我却无法拒绝。

    我回到餐桌前，双手撑住桌面，身子前倾，盯着这几个人说：“五脉我们许家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不过许一城这件事我得问清楚。刘局，您说的好好把握机会是什么意思？”

    刘局看了看黄克武，徐徐道：“黄老爷子刚才讲的故事里，已经把这个机会藏在里头了，能不能发现就看你自己了。”

    黄克武的卧蚕眉一耸，开口道：“许一城当年的事确实疑点不少，但那是些细枝末节，他勾结日本人盗卖国宝，大节有亏，这是逃不掉的。”

    黄克武既然这么说了，等于间接承认了刘局的话——刚才讲的故事里，确实藏有玄机。

    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仔细回想黄克武刚才讲的故事，试图找出暗藏的玄机。我想了好久，好几次想开口，又都闭上了。黄克武身后那个叫黄烟烟的姑娘瞥了我一眼，眼神冷漠，说不上是嘲笑还是鄙视。

    药不然倒是抓耳挠腮地想提示我什么，可他爷爷根本不让他说话。他只得拿指头敲了敲自己的头，然后赶紧把手放下。看到他的动作，我一拍大腿，猛然醒悟过来。蹊跷之处，正是那个武则天明堂里的玉佛头。

    佛头在藏古界是个特定称谓，代表了两种东西：一种是念珠里的大珠，代表佛陀；还有一种，就是从佛像上盗割的佛头。

    佛头这类收藏，在清末之前根本无人问津，不算一个门类。鸦片战争后，西方探险家、收藏家大量进入中国，佛像才开始被重视。不过佛像大多是石雕，既显眼又不易搬运。盗贼为了携带方便，都是把最具艺术价值的脑袋割下来带走，扔下无头佛身。

    但武则天明堂的佛是玉佛，除了历史价值外，玉本身也很值钱。所以很少有人会去割玉佛的佛头，都是尽量整尊弄走。藏古界有句俗话，叫“石头铁尊玉全身”，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割下玉佛头的行为，无异于是买椟还珠。

    根据黄克武的描述，我爷爷最大的罪行是把玉佛头卖给日本人，这对于一个五脉掌门来说，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要是把一整尊玉佛都卖掉，岂不赚得更多？

    退一步想，玉佛头被卖给了日本人，那么玉佛身子在哪里？武则天明堂里的佛像一定是稀世珍宝，玉佛头现世，民国政府和藏古界一定会发了疯地去找玉佛身。可听黄克武的描述，许一城死后，这事就平息了，再没什么动静，这也不正常。

    （摘自《古董局中局》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