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呈“十”字形。

    两条青石板路，一条东西向，一条南北向，像两把刚出土的越王剑，“咣”地一交叉，画出个大大的“十”字，于是，两条路变四条，成了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东街有钟鼓楼，西街有丽景门，中间的交叉点上矗立着八角楼。据说在北魏、唐、宋佛教兴盛时，城东十三里外，白马寺的钟声一响，钟鼓楼上的钟也迅速应和。

    在这四条大街周边，还排列着一些小巷，曲径通幽，使老街变得丰满且耐人寻味。

    街巷两边是两溜房子，很旧，青砖灰瓦，瓦上生满瓦松。一个个狭长的老院，隐匿在斑驳的门里；一家家风味老店，如水席店、唢呐戏曲演唱团、酸浆坊等，也都藏在院子里。酒香不怕巷子深，许多老洛阳人，还有外地人，从四面八方寻来，在院子里喝汤饮酒，从汉唐说到现今。

    临街店铺，挂着红底黄字的幌子，或写“杏花村水席”“织补衣服”，或书“耕砚堂画廊”“洪轩笔庄”……还有卖古玩古书、玉器花鸟的，不一而足。

    所以，老街最初给人的感觉，就是纷繁杂乱。游人与住户同在，艺术家与普通人比邻。但有时，乱有乱的好。寻常巷陌，烟火深处，能听到最真切的呼吸，触到俗世里的好。于是，在一个黄昏，我来了。

    我踩着青石板，站在十字路口，吹着风，像一只安静的鸟。虽是冬天，风却不冷，懒懒的，像岁月。太阳也懒，早早睡去了。

    一个老太太靠着一辆三轮车站在路边，车上还剩几棵白菜。她有七八十岁了吧，脸上印满岁月的痕。她用皱巴巴的手，数几张皱巴巴的一毛纸币，数了又数，数到我心疼。

    一个小女孩儿，穿虎头鞋，扎两只朝天辫，在我身边蹦跶。我问，你的虎头鞋谁做的，这么漂亮？她很骄傲地扬扬脸说，我奶奶做的！说完，她蹦跳着回家了，她的家在一个深且长的院子里。

    一茬茬的人，就如老人和小女孩，在老街上生长、苍老，直至悄失。街上的青石板，脚印叠着脚印，陌生的，熟悉的，却都安静着。

    天渐渐黑了，十字街上的灯笼一串串亮起来。小吃摊摆得满满当当，米酒桂花汤、梅花糕、杏仁茶、丸子汤……香气在风中游走。

    我要了一碗不翻汤，在风里不紧不慢地吃。对面有相爱的一对儿，也在吃不翻汤，男孩吃几口就问：好吃吗？女孩点头说，好吃！再吃几口，男孩又问：好吃吗？女孩信誓旦旦道：好吃！我默笑。原来，尘世里最浓的情，不是花前月下，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把一碗普通的汤吃到欢喜！

    无月，天空黑蓝，城楼黑黑的轮廓边，几颗星星在闪。东西大街的灯笼，稀稀拉拉地亮着，于是，老街便多了几分梦幻。

    丽景门下，大都是经营字画、篆刻、装裱的门面。我有一个同姓的兄长，在这条街上搞篆刻。去年夏天，他给我刻过一枚闲章，后听说我信佛，立即指着他写的“佛”字说：“你拿走吧！”那“佛”字力透纸背，我挂于床头，夜夜观看。又有一天，他说，你喜欢《竹林七贤图》吗？我叫朋友给你画一张！他拿到画后，装裱，找车，送到我家楼下。画太大，搬不进电梯，他慢慢地扛到十三楼，又细致地挂好。他胖，大夏天的，汗流如柱，我不敢说“谢”，那个字太轻！

    老街上，还有我一个漂亮妹妹，写文，亦画画。人生初相见，她素衣如莲，递给我一把折扇说：“送给你！”我打开扇，上面有她画的一朵姚黄牡丹，灿如秋阳。

    这个夜晚，她竟在，依然是娴雅、美丽。她画的牡丹，亦大有长进。她说，她爱艺术，也爱老街。

    是的，老街让人安静，连风都是慢的，风中，有烟火味和书画香，有历史人文的厚重积淀。我想，如果有来生，我也学画，在老街上弄一个不大不小的门面，画姹紫嫣红的牡丹，挣着不多不少的钱，过着不紧不慢的日子，守着相爱的那个人，在风中，一起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