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念过书。

    母亲在电话响时知道如何接听，但不知道如何拨打电话。平时，惦记独自在外的女儿时，她会让弟弟拨通我的电话，再把叮咛的话通过电波送到我的耳朵里。

    三个月前，弟弟因一场意外去了天堂。我便主动三天两头给母亲打电话。她总是说，不要老打电话，太浪费钱。

    近来，我因工作的事心里十分烦乱，没顾上给母亲打电话，便想回家散散心，同时陪陪父母。

    途中，我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便问她怎么了，母亲笑笑说：“通了呀，按了这一大串数字，我没指望打通，就想着试试。”母亲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好好的，就是想着你有些日子没打电话回来，以为你病了。”当我告诉母亲我正在回家的路上时，她嗯了一声，又自言自语：“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到家后，我发现母亲总在避着我给什么人打电话，好像总是没有打通或没人接听，还听到她小声嘀咕：“怎么就打不通呢？”我问她，她却含笑不语。

    有一次，我在看书时，母亲凑过来问：“丫头，家里的电话没坏吧？”我说没坏。母亲疑惑：“那为什么打不通？”我问母亲要给谁打电话，并告诉她有的电话前面是要加零或区号的。母亲犹豫了一会儿才问：“电话打到天堂那里，前面加什么？”

    我别过脸，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我拿书的手开始发抖，心也开始钝痛。我终于明白，母亲是在拨打弟弟的手机。

    弟弟走时，他的东西全放在了他的身边，包括手机。只是我不知道，母亲是如何从桌上的电话列表中知道弟弟的手机号码的，又是如何学会识别那长串的数字和如何拨通我的电话的。

    我想知道，但我不会问了。

    已故女作家三毛的母亲，在台湾生活了大半辈子也弄不清蛛网般的街巷，但在三毛的丈夫去世时，她到那个遥远的风沙漫天无法用语言交流的国家，拿着印有菜市场标识的手提袋，指着上面的字母，向人问去菜市场的路。

    母亲在弟弟走后的日子里，学会了识别数字，也知道了如何打电话。只是没有人能告诉她，打往天堂的电话前应该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