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仍然是杨卫东所在侦察队的任务，他们出发时接到的命令就是快速进入汶川。从12日22时在黑夜中冒雨强行军开始，他们已经连续走了十几个小时。杜骁注意到在他和杨卫东交流情况时，侦察队员们倒在地上就睡着了，但他们还得继续前进。

    杜骁、张云安和蒋青林强烈要求他们留下，但军令在身，杨卫东无法留下，这三个沮丧的人只好退一步，希望杨卫东带着侦察队员在镇里“走一圈给大家看看”，以安抚那些恐慌和绝望的民众。即使只是一支22人的小队，也至少能说明映秀镇并不是被遗忘的角落。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这群侦察兵暂时开始执行心理疏导的新任务。他们刚走到秀坪街口，一直在文教楼水吧废墟守着的马洪莉冲过来跪下，抱着杨卫东的腿，乞求侦察队解救她的亲人。他们随同马洪莉来到废墟上，向废墟里面喊话，还能听到回应，但水泥碎块太重，他们没有工具而无法搬动。站在这堆钢筋水泥的怪物面前，杨卫东深感人的渺小。他默默地盯着废墟，恨不得用眼神融化那些钢筋。可是当时他能做的只是安慰马洪莉：“大部队很快就要来了。”

    几百米长的秀坪街很快走完了，他们来到西端的派出所。杨卫东觉得“表演”任务已经完成，便稍事休息，准备继续前进。蒋青林默默地递给他一盒牛奶，杨卫东还没来得及接，就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小学方向走来，在几十米外就对着这群军人跪下，泪流满面，跪行着喊叫：“救救我的孙子啊！”

    显然，侦察队已经不可能继续前进了。他们被带到了这个生与死的中心舞台，没有人能逃避命运安排给自己的新角色。杨卫东被触动了，他暂时搁置军令，把士兵们带到了小学。

    他注意到，小学的操场上聚集着很多家长，摆放着十几具学生尸体，大部分没有遮盖，只是用瓦片盖着脸，或用砖块挡着破碎的头。门厅处露出一具女孩的尸体，一条腿在内，一条腿在外——她只差一步就能逃离死亡。杨卫东让士兵们在操场上待命，自己登上废墟。那里已经被挖开，不用观察搜索，他立刻在脚下看到了两个女孩：扎着马尾辫，脸对着脸，安静地躺着，都已经死去。这猝不及防的画面让杨卫东说不出话来，那两条柔软的马尾辫像锥子一样扎着他的心。他猛一挥手，士兵们冲上了废墟。

    没有什么工具，有人送来几根当作钢钎使用的粗钢条和一把大锤。大部分士兵只能用手刨，这让他们的手指很快鲜血淋漓。挖出三具尸体后，在一根大梁和楼板之间，他们听到了一个小女孩在说话。刨挖出一个两米多深的坑后，他们看到她了，同时也看到了一位老师的尸体。他的大腿正好挡在了女孩和洞口之间，身体则被楼板紧紧压着，无法撬动。杨卫东与谭国强商量，谭国强说：“不行的话，把老师的腿锯掉，先把小孩救出来吧。”

    玩命行军、手指流血和面对尸体都不算什么。但是，如果让这些还不到20岁的士兵去锯掉尸体上的一条腿，那可能使他们心理崩溃。杨卫东对谭国强说，最好由“你们的人”来干，并且要征得老师家人的同意，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干这事儿。

    雨不停地下，天也黑了，作业无法继续。杨卫东对小女孩说：“小妹妹，不要哭，叔叔到时再来救你。”他不敢说“明天”，那遥远又不可知。在生死一线的环境下，生命只能按一小时一小时来过。

    就在杨卫东带领侦察队在小学挖掘时，其他救援先遣队以及过路或寻亲的官员也陆续抵达映秀镇。这些身份各异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汶川。但是，他们现在会聚到了映秀镇，和杨卫东一样，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夜晚让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也没有任何事可做。他们只是形形色色的“侦察队”，人数稀少，手无寸铁，对于废墟深处的生命救援，和当地居民一样无能为力。

    （摘自《汶川地震168小时》 张良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