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收银员大姐经营小超市多年,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我正要逃离这里时,她忽然喊住我,将那个面包丢了过来,说:“下午把钱送给我。”
连续好几天,我都反复地自言自语着自己与凌一尧的那极短的对话,然后一个人偷着乐。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决定彻底豁出去一次,向凌一尧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在一座长长的木桥上,我找了一个人少的空隙拦住凌一尧,忐忑不安地将情书递了过去,她顿时愣住了,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将情书又往前递去,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看见后面有人走了过来,情急之下她打开装书本的袋子,我心领神会地将情书丢了进去。
而后我们红着脸各走各的,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兴许,在那封情书投进书袋的一瞬间,我此生的命运就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送出情书的第二天,我的“创作”地点就转移到了政教处办公室。在所有高中生的眼里,无论这里多么窗明几净,气氛永远都是阴森森的,如同天牢或者地狱。我的对面坐着威严的姚主任,大家私下管他叫姚千岁,他从眼镜边框的上方瞄了我一眼,说:“吕钦扬啊,前天你一夜写了三页纸,今天怎么就咬笔杆了?是不是这个环境不利于激发‘创作’灵感,要拿回宿舍慢慢写?”
我理智地拒绝道:“不用了,这里有空调。”
凌一尧把情书交给了政教处,这事做得太不厚道。我内心的伤痛尚未愈合,班主任跑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吕钦扬,你要上电视了!”
“什么电视?”我万分激动。
“闭路电视。校领导经过研究决定,这次纪律整顿大会的主题是杜绝早恋,你要在学校直播室做一次公开检讨。”
我无比愤慨:“为什么是我?不就是写了一封情书吗?”
班主任思索片刻,说:“可能是别人脸皮太薄了,怕留下心理阴影。”
如果搁在现在,我绝不会坐以待毙,不但会给凌一尧扣上卖友求荣的帽子,还要控诉政教处侵犯个人隐私,可在当时,早恋就是一个不容翻案的罪名。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每次远远地看见凌一尧,我都会走向旁边的岔路,不愿意与她打照面。说实话,我对她有些记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那样做,难道被我喜欢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如果是这样,以后不喜欢你就是了呗。
当时我有一个崇高又朴素的理想,我要报考师范大学,毕业以后返回母校当班主任,若是再遇到此类事件,我要罚告密者抄叛徒二字一万遍。
据说,历次电视会议的录像都会被妥善保存,作为我校发展历程的重要资料。为了给学妹们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我特意理了一个清爽的发型,熨了一下白衬衫,还借了一双白色的跑步鞋。
第一次上电视,我好激动。
那天中午,政史二班的体育委员来访,对我进行亲切慰问,他鼓励我好好表现,发扬“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不要辜负诸位兄弟的殷切期望。他还带来一个消息,说我那封情书不是凌一尧主动上交的,而是被他们班主任曹老太收缴的,凌一尧还被拉到办公室做了一通思想审查。
尽管他说得言之凿凿,但少年那颗脆弱的心一旦破碎了,岂能轻易弥合,我固执地认为就是凌一尧将我出卖了。
学校演播室中间摆着一台黑色的摄像机,镜头的对面摆着一个主席台,依次坐着诸位领导以及各年级组长,而门口站着的是6名“犯罪嫌疑人”,其中就有我。
另外5个家伙我全都认识,他们的“罪名”比较另类。什么拿游戏币冒充硬币买茶叶蛋,什么大半夜拿鱼竿在校园池塘里钓鱼,还有那位住在二楼的同学,他用大搪瓷杯盛尿往院墙外面泼,致使墙外方圆几米的庄稼都死了。
相比之下我绝对是最纯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说我因为写情书给女生被对方送到政教处时,他们一个个都面露鄙夷之色,仿佛我犯下了比他们更龌龊的罪行。
当时我就清醒地认识到,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摘自《与我十年长跑的女友明天要嫁人了》 李海波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