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实话,张春梅这么多年能够在这个家坚持下来,也正是因为倪伟强确实对她不错。上学的时候是他追她的,结婚后又对她百依百顺,如果除去家里那些必须要做的琐事,伟强对春梅的要求几乎没有拒绝的。春梅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但结了婚生了孩子以后,就顾不上打扮自己了,整天素面朝天。每次伟强出国,总不忘给她带一些衣服和化妆品,可春梅总嫌他选的款式不合意,又说化妆品都是毒药,会腐蚀皮肤,所以拒绝使用。对此,倪伟强总是一笑,但买还是照买,她不用归她不用,他只要表达他的情意就行。
人到中年,张春梅越来越欣赏伟强。他既能干又体贴人,五十多岁跟同龄人相比,倪伟强的那个范儿越发出来了。他个子高高的,身材健美,虽然有点儿小肚子,但穿上西装刚好挺得起来。张春梅虽然自己不爱捯饬,但捯饬起老公来可不含糊。在倪伟强出席大场合前,是张春梅最高兴的时候,伟强站在那儿,仿佛一个衣服架子,春梅打开卧室的柜门,哼着小曲,从里面挑出衬衫、领带——伟强有不少存货,春梅会说:“今天这个场合轻松一些,配个宝蓝的领带就可以。”或者说,“还是穿黑衬衫吧,沉稳一些”。伟强则像一个木偶一样,直挺挺地站着,任她捯饬。
有这样一个丈夫,张春梅觉得自己吃点儿苦也值了,但人总有个忍耐度。
张春梅打开门,看到地毯上乱七八糟,有吃剩的薯片渣子、脏衣服、臭袜子,还有卫生纸,她的女儿倪斯楠跟一个同学正在唱歌,声音震天响。
“你是天你是地,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star……”斯楠刚上大一,当时也是复读了两年才考上的,因为憋得太久,所以上了大学以后玩心很大。
“楠楠!”张春梅大吼一声,把包一扔,拤着腰,仿佛一只猛虎大吼,“这里是家,不是KTV包间!”
斯楠的同学一见这阵势,赶紧收拾东西匆匆告辞。
“把这些破烂都给我收拾好!”张春梅本来心情就不好,一进门看到这些更烦。
“什么破烂,就玩一会儿都不行呀!”斯楠阴着脸,嘴里嘟嘟囔囔。
“要玩到你自己屋里玩去!”
“我屋里没电视。”
张春梅一看女儿顶嘴,心里的火一下就上来了,抓起地上的一件衣服就朝斯楠身上抽:“上了大学就玩野了是吧!奶奶在休息你不知道呀!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女孩子。人要知道自重,你再这样我不给你零花钱。”
这句话点中了斯楠的要害之处,她不吱声地走了。
张春梅气得头昏,眼冒金星。她站在客厅中间手足无措,乱糟糟的家,不听话的孩子,生病的老人,不管事的丈夫,所有的一切缠在一起,仿佛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要从哪里着手厘清。
她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告诉自己要冷静、淡定,然后找回理智……哦,她想起来了,该做饭了,该让婆婆吃药了,还得看看婆婆有没有小便失禁。
张春梅的婆婆多年以来都是个女强人。老了老了,儿女都成家立业了,她却突然得了一场中风,好不容易治好了,但还是留下后遗症——小便偶尔失禁。她有两儿一女,但她独独喜欢二儿子倪伟强,认为他有出息、大气,拿得起放得下,所以生病后,也一直要求跟着伟强过。其他两个子女落得个清闲,每个月只补贴点口粮费用,直接把老母亲甩给了伟强。
其实,什么叫“二哥最孝顺”,屁,都是偷懒,孝顺是需要力气和成本的,累的还是她张春梅,春梅有口难言。
伟强在外面做孝子,可归根到底还是张春梅在那里硬撑着。即便这样,偶尔张春梅有点小情绪,外人还会说风凉话:你看,不是自己的儿女就是不一样。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儿媳妇。
张春梅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春梅弯下腰收拾一摊子乱东西,老太太颤巍巍从屋里走出来。
“春梅啊,回来啦?”
“唉。妈,你没事不要乱走,赶紧去歇着吧。”
“我都睡了一天了,还歇什么歇。”老太太顿了顿,“再歇,我就要发霉了。”
“妈,什么发霉不发霉的,您在沙发上坐会儿,真是的,回头伟强回来,又该说我不收拾了。”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两腿悬空,幽幽地说:“春梅呀,你对斯楠下回也要注意点儿,孩子年纪大了,也有个自尊心,你上来就这么一吼,孩子的面子往哪搁,又是个女孩子。”
(摘自《熟年》 伊北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