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熙说的这个情况,在古董造假中很常见。造假者经常会把一张真画或字帖剪碎,补到十几张甚至二十几张假画上去。到此,我对《清明上河图》的坎坷经历,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了解。
当时在画院里绘制汴河景色的一共有两个人,张择端和另外一位不知名的作者。宋徽宗选中了张择端的画,亲题“清明上河图”五个字,又配以双龙小印。另外一幅画则被存在画院,暂且称其为乙本。
《清明上河图》一直流传到明代,在李东阳收藏之后,此画惨遭毒手,被裁掉了1/3。造假者把这1/3剪成十几片甚至几十片,制成了一批赝品,其中留有双龙小印的那一片《清明上河图》绢布,被补入一幅叫《及春踏花园》的画中。
到了嘉靖朝,残缺不全的《清明上河图》正品流入严嵩手里。与此同时,黄彪拿到了乙本,他以此为基础,制成了几乎可以乱真的《清明上河图》赝品,后来流入王世贞弟弟的手里。等到严嵩败亡,这一真一赝两个版本便彻底混淆了。没人知道被嘉靖皇帝抄入内府中的是真品还是赝品。
到了清代,戴熙先在别处看到《及春踏花图》,对此画产生了疑问,然后他在宫中看到了《清明上河图》的残本。他指出《及春踏花图》上的双龙印,原来是在《清明上河图》上的。但慑于皇威他不敢声张,就把这个发现写成《戴熙字帖》,和缺角大齐通宝一起珍藏在铁匣内从不示人,连他的儿子戴以恒都没见过。戴熙死后,《戴熙字帖》和缺角大齐通宝一并失踪,不知被谁偷偷取走,这两样东西辗转落到了樊沪号。这是我这一次调查得到的结果。
只要找到《及春踏花图》,把双龙小印那一块绢布与《清明上河图》两个版本作对比,就可以知道哪个版本是真的了。
我厘清思路以后,打了个电话给方震,请他转接刘一鸣。
“《及春踏花图》这幅画我知道。”刘一鸣说。我心中大喜,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心中一沉:“可惜它早就被扯碎了。抗战结束后,五脉有一次豫陕之争,七家郑州商铺在豫顺楼设下赏珍会,力战黄克武。黄克武连战连捷,他们只得从开封请来一位叫阴阳眼的高人,与黄克武赌斗‘刀山火海’,用的就是这幅《及春踏花图》。阴阳眼最终击败了黄克武,自己付出的代价却是《及春踏花图》化为碎片。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黄克武回来以后,对五脉的人闭口不提此事,所以没人知道那次堵斗的细节。”
“那还不简单,问一下黄老爷子不就得了吗?”
刘一鸣沉默片刻说:“刚刚得到消息,黄克武心脏病突发,已经被送到香港玛丽医院,现在处于昏迷中。”
听到这个消息,我如五雷轰顶:“怎么回事?”
刘一鸣说:“克武在跟一名女性谈话时,突然心脏病发作,直接被送到了医院。”
“梅素兰?”我脑海里跳出那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
“据随行者说,她是在黄克武回到宾馆时出现的,两个人在大堂只交谈了几句,克武就发病了。”刘一鸣回答。
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是复旦大学。我上到博士楼三楼,然后轻轻地敲了敲戴海燕的门。
“我知道太晚了,打扰你休息了。但是有件急事我一定得问问你。”我压低声音,“我记得你上次提到过,戴鹤轩一脉是戴氏的分家,很早就迁离了钱塘。”
“没错。”
“你那次说的是他们家先去的河南,后迁到了南京?”
“是。”
“他们家在河南做什么生意?”
“古玩。据说做得还不错,是河南数得着的大字号,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前他们才迁回南京。”戴海燕回答。
“多谢!”我转身离开。
离开复旦大学以后,我返回宾馆,给戴鹤轩打了个电话。
我问:“你跟我赌斗的那种形式叫百步穿杨,是不是河南特有的说法?”
戴鹤轩说:“对啊。百步穿杨只有河南这么说。”
“戴海燕说你家原来也在河南待过,经营的还是古玩生意。那你听说过豫顺楼的赏珍会吗?”我努力克制自己的心跳,“那次是河南七家商铺联手办的,你们家有没有参与?”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