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轰鸣的地铁里，叶子感觉狼狈极了。她的对面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似乎一直盯着她。她突然感到好害怕。她把头低了下来，摸出手机。

“喂——”听到安德烈熟悉的声音，叶子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好委屈，好心酸，想哭。电话那头的安德烈似乎觉察到什么，声音急促起来：“叶子，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一开口，叶子便哽咽了。

安德烈更着急了，说：“叶子，你在哪儿？快告诉我。”

“在回家的地铁里……”

“我来接你，我马上就来……”

安德烈说着挂了电话。叶子能想象到他着急的样子。我真的好没用，好端端的打什么电话，白白叫他担心！她一路自责，地铁到站了，一出车门，一眼就看见他在那里张望。从他家里出来，至少要十几分钟，不知他是怎样一路狂奔而来的。叶子心头一热，不顾一切地冲进了他的怀抱，头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脏咚咚的跳声。

他双臂有力地搂住她，柔声地问：“叶子，你害怕？”

她的嘴唇在颤动。

“别怕，亲爱的。”

他叫她亲爱的，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叫她。猛然间，她的恐慌，她的坏心情全抛向九霄云外，铺天盖地的幸福紧紧包裹着她。她点点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没什么，刚才我像做了个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一下子支撑不住了，仿佛一只手从黑暗里伸来，要把我拉走似的。”她更紧地依偎着他。

安德烈紧紧地拥抱着她：“不，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她又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有你才能让我不再害怕。”

“是吗？”一股悲愁蓦然袭来，妻子卡琳娜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安德烈的心缩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他，撒娇似的说：“是的，是的，我相信！”

他沉默了，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稚气，可这稚气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他就这样搂着她出了站台。经过一家正要关门的花店时，他跑了进去，买了一枝金黄色的向日葵。其实他本想买束玫瑰送给叶子，但进花店看见这枝向日葵，就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他一手拿着向日葵，一手拉着叶子向前走。

“更无柳絮因风起，唯有葵花向日倾。”叶子随口念出这句诗。

安德烈心里一动，他把那双晶莹的大眼睛转过来注视着她的脸，目光中流露着爱恋。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把叶子送到门口。进屋后，他把手中的向日葵放在窗下，顿时，向日葵发出金灿灿的光芒，使整间小屋显得亮堂温馨。

“去洗个澡吧，会舒服些。”他对叶子说。

她听话地走进浴室，开始放水。

安德烈坐在窗边，望着那枝向日葵，它有金黄色的花，绿色的芯。俄罗斯人相信这向往光明之花，能带来美好的希望。

希望！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粗壮的枝干，希望就这样不假思索地生活，就这样不假思索地接受眼前这一切。可是，我的上帝，我能这样吗？

这些年来，他像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把内心埋得很深很深。一个逃亡的人，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人，除了理智，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可是现在，他看见自己正跑在一条通向疯狂的道路上，他想把自己拉回来，却又使不上劲儿。他越想缩回来，脚步向前跑得越快。难道，他真的要抛开理智，屈从于这种疯狂吗？

叶子尽量把水调小，侧耳听门外的声音，可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他走了吗？

她胡乱洗了一下，顾不上擦干身子，套上浴衣就开门出来，见他还坐在那里，心里一喜。

“想什么呢？”

她蹲下来，把手臂搁在他的膝盖上。他感觉到她的温暖透过了衣服。这是她的温度，也是他自己的温度，仿佛他的生命一下子又从什么地方回来了。

他抓住她的手，叫道：“叶子。”

“嗯。”她快活地应着并仰起了头。

他看见她凑过来的两片红唇那么动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但他还是把脸狠心地闪开了，半晌才说：“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明天还要上学，早点睡吧。”

叶子有点失望，真想问安德烈“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可少女的矜持和自尊不允许她把这句话说出来。是呀，她没有理由和借口让他留下。

安德烈叹了口气，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摘自《假如巴黎相信爱情》 欧阳海燕 著 中国电影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