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站路过去了，她始终没有表情，使已经习惯对身边人察言观色的我心里有些捉摸不定。这时，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孕妇上车，直奔我们这边。

“小同学，你起来让个座儿。”男人指着他媳妇儿对我说。

我强忍着腹痛正要站起来，却被南冰按回座位。

她礼貌地向对方解释：“对不起，我同学身体不舒服，不能让。”

男人立刻指着她大声辱骂起来，话里话外叫周围人评评理，说现在的孩子自私冷血，不懂得助人为乐。

南冰大约给了他两分钟来冷言冷语，接着劈头盖脸地还了他一盆“麻辣热油”：“这位叔叔，我要是没见到您一上车就跟压路机似的直冲冲朝我们俩小姑娘开过来，可能就真招呼您太太过来坐了。您为什么不请那些坐着爱心专座儿，胳膊比我们腿都粗的叔叔让座儿？还不就是看我们这俩背书包的学生好欺负吗？您看看您老婆肚子多大了，还忍心领着她挤公交车，也不怕把孩子挤没了。要是连出租车都坐不起，您养得起孩子吗？不想着努力买车，成天就算计着在公交车上找小朋友让座儿，她这肚子里怀的不是我的孩子，要是我的，公交车我都给买下来！”

整个车厢里一瞬沉寂，渐次恢复声响后，几个大妈围上来数落男人不该欺负小姑娘，又去劝那些四肢健全而强壮的人让出爱心座儿。这对夫妻不好意思在众人的注视下享用空座儿，待到下一站就匆匆下了车。

然后我就一直哭。

南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终于忍不了身后跟着个一直哭哭啼啼的同班同学，转身发火：“你能别哭了吗？要哭滚远点儿哭，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我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想向她解释，出口却全是碎成屑的“谢谢”“谢谢”“谢谢”，心里想的是：谢谢你看见我，谢谢你保护我。

“好了，别哭了，你真的很胆小，你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她似乎为我强大的泪腺屈服了，用干燥的双手抹掉我脸上的泪水，以甚少人听过的温柔语气对我说，“只要你答应我不哭，以后大事小事，有姐罩着你。”

从这一天起，我有了护身符，给我一千万元也不换。

“南冰呢？”出了事总是第一时间找她的我，恍恍惚惚地离开家后，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她和许雯雯合租的房子，我进了门就像疯了一样直奔她的房间，喃喃自语，“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打了好几百次！不是说好了，什么时候都一定不会让我找不着她吗？”

“她今晚有事儿。”许雯雯陷在沙发里，正在涂指甲油，“哎哟！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我站在南冰整洁的卧室里，脑子里有数以万计的黑乌鸦在狂躁地尖叫、扑腾，它们形成一张巨大的黑网笼向我，似要把我拽离地面。

我需要抓住点什么。

回到客厅，我对许雯雯伸出手：“那张名片呢？丁兆冬的。给我。”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看穿我的表情，笑嘻嘻地从台灯下的纸堆里翻出名片递给我，意味深长地说：“你觉醒了？”

我没搭理她，快步走出门，像搞婚外情见不得人一般，躲在昏暗的楼梯间里盯着手机屏幕上发亮的拨号键，双眼如进了沙子般刺痛。

做菜的时候因为走神，黄瓜炒肉片被我放了两次盐，就这么一件事儿，爸爸在餐桌上说了五分钟，我捧着碗继续走神，静候他把废话说完。

“一个菜都能炒毁了，你还会什么？你妈唯一的优点就是会做饭，你偏偏就这点不像她，好的不学，光学坏的。”

他从进家门那一刻起，就习惯性地数落还在厂里上班的妈妈。

“你们的妈是不想要这个家了，整天不见人影。”他伸长胳膊，用筷子敲了敲艾铭臣放在桌上的碗，“臣臣，别光盯着电视，有什么好看的，吃饭。”

艾铭臣依旧歪着脖子看电视，爸爸夹了两块儿从外面买回来的酱牛肉放在他碗里，又叫了一声“铭臣”，他才端起碗，索性转过身去正对着电视机，默不作声地扒拉起饭来。

爸爸转而对我继续说：“你也这么大个人了，大学生不是很闲吗？就不能多照看一下家里？我看你根本就是整天玩儿，学什么油画，有屁用！哪家单位需要一个画画的？银行还是医院？”

重点来了。

（摘自《北京人在北京》 琉玄 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