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倒很热闹，杂货店、小饭馆、美发店、租书铺，还有卖烤白薯、臭豆腐的摊子，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听到的是各种各样的方言。

严谨仔细瞧了半天，满脸迷惑地回过头问：“这是北京吗？我怎么瞧着像到了外地县城？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来这儿干什么？”

也难怪严谨惊诧，怪只怪“南北差异”在北京人心目中根深蒂固，过了长安街仿佛就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严谨虽然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可平日真正涉足南二环以外并且像今天这样深入居民区的机会，简直屈指可数。

百子湾曾是北京传统的东郊厂区和宿舍区，自从2001年泛CBD区的规划出台之后，绝大部分老国有企业从此地撤离。此刻放眼望去，除了一片片流光溢彩的新兴现代社区，就是建设中的工地、黑暗中的废弃厂房以及尘土飞扬的坑洼道路。他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荒凉景象，和他心目中疏朗大气的北京城联系起来。

季晓鸥像没听懂严谨的问话，只是从钱包里取出3张10元钞票放在驾驶台上，说声“谢谢”，就要推门下车。

自己的妹妹和外甥还在咖啡馆里眼巴巴地盼着自己，这么大的牺牲只为借机一近佳人芳泽，严谨哪肯这么轻易放她离开？他眼疾手快锁了中控锁，拦住季晓鸥：“你什么意思，寒碜我呢？”

季晓鸥看着他，眼神像大白兔一样纯洁而无辜，语气诚恳地说：“我为什么要寒碜你，我该谢你呀！哦，你觉得30块钱少了点儿是吧？可我要是打出租车，打表价钱只会比这少不会比这多啊！能便宜点儿吗师傅？”

这番话让严谨瞪着她，恨不能在眼前她那白嫩嫩的腮帮上咬一口。

季晓鸥觉得，恶狠狠的他也不是不像一只大灰狼，可惜他脑袋上面好像摇晃着的两只兔耳朵，便成了色厉内荏的标志。

严谨当然不会知道，经过上次电梯里的一场纠缠，他在季晓鸥眼里已经脱不开“兔儿爷”的嫌疑了，头顶那两只若隐若现的兔耳朵，简直就像用专业氩弧焊机焊接出来一般严丝合缝。季晓鸥只是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是如何搞到她的小店地址的，更无法确认今天的邂逅究竟是刻意的还是巧合？

两个人对视片刻，季晓鸥往后瑟缩一下，像被吓到了，愈加楚楚可怜：“师傅您别生气，要不，我再添5块钱？”

严谨伏在方向盘上大笑。

季晓鸥没笑，以前从未和严谨这种人打过交道，她多少有点紧张，不知道对付普通男人那套伎俩，用在Gay（即男同性恋者）身上是否有效。

她抱紧背包，开始在车前上下摸索，想打开中控锁。

严谨好不容易笑完，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问：“妹妹，你觉得哥长得像坏人吗？”

季晓鸥不假思索地回答：“像啊，怎么了？”

严谨噎了一下：“……那你觉得哥是坏人吗？”

季晓鸥摇摇头：“不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严谨瞪着她：“北京姑娘说话都跟你一样不招人待见吗？”

季晓鸥笑了：“那得看对谁。”

严谨彻底放弃了和她斗嘴的企图，直截了当地提要求：“给我留个手机号怎么样？有时间一起出来吃顿饭。”

季晓鸥终于打开中控锁，她一边推门一边回答：“对不起，我没手机。”

“那打店里电话你介意吗？”

季晓鸥已经迈出去了一条腿，闻言又收回来坐好。她当然介意，非常介意，她不想和一个性取向不明者交往，可这个人明显已经掌握了她不少的信息，她得把这事儿画上一个句号。

斟酌半天，季晓鸥开了口：“那个什么……我觉得……和别人不同没什么，真的……那不是你的错，只不过你和别人不太一样，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那个……咳……我是说……”

严谨的眉毛习惯性地皱在一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我说啊……同性恋……”季晓鸥咬咬牙，终于吐出那个难以启齿的词，接下来的言辞逐渐流利，“你只不过碰巧喜欢的是同性，这没什么，不是你的错……可是我不行，我不能接受同性恋，因为上帝反对。哦，虽然我不是基督教徒，但我家里有人是，你明白吗？请原谅，以后别再骚扰我。谢谢你，哦，也谢谢你的花！”

（摘自《最初的相遇 最后的别离》 舒仪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