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声地哭泣着,几次用力抹去眼泪想微笑。既然不会再有人为我擦去眼泪,不会再有人心疼我,那么我只能微笑去面对,但是,每一次努力挤出的微笑很快就被眼泪击碎了。
我哭得站都站不稳,瘫坐在地。我紧紧地咬着牙,紧紧地抱着自己,想给自己一点儿力量和安慰,但看着眼前的空屋,想到屋子原来的主人已经不在,眼泪就像滂沱的雨,落个不停。
我一直哭、一直哭,似乎要哭到地老天荒。
突然,一团龙吐珠花飘到我眼前,像一个努力逗人发笑的顽童,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斗,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一下子止住了哭泣,愣愣地看着它,竟然是一个用龙吐珠花编的花球,绿藤做骨、鲜花为饰,恰好一手可握,十分精巧、美丽。
我忘记了悲伤,忍不住把它拿了起来,正要细细观看,却想到一个问题:这个花球是从哪里来的?
我像没上油的机器人,一寸寸僵硬地扭过头,看向花球飘来的方向。那个男人……他什么都看到了……被我深藏起来的,我最软弱、最痛苦、最没有形象的一面……
他静静地看着我,沉默不语;我在尴尬和恼怒之下,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话。
隔着枝叶扶疏、花白如雪的九里香,我俩“无语凝噎”地对视了半晌。我一骨碌站起来,抬起手,想把花球狠狠砸到他身上,终究不舍得,一转身,拿着花球冲进了屋子。
我看了一眼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越发尴尬和恼怒,又想砸花球,可刚举起来,看它那么精巧、美丽,只好又放下,宽慰自己: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家的花。
我迅速用冷水洗了把脸,把早已松散的头发重新绾好。看看镜子,我觉得自己已经改头换面了,便气势汹汹地走出屋子,决定严肃处理一下这个昏倒在我家的男人。
夕阳在天,人影在地,他穿着白衫、黑裤,笔直地站在那里,巍巍如孤松立,轩轩如朝霞举,眉目如画,色转皎然,几乎不像尘世中人。
日过中天,阳光灼热,这个挨着屋子和院墙的角落却阴凉怡人、花香馥郁,难怪他能不声不响地在这里坐一早上。
我叉腰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质问:“看够了吗?对我们唱的大戏满意吗?”
他没有吭声。
我怒问:“你为什么一直躲在这里偷看?”
他平静地说:“不是偷看,而是主人没有允许,我不方便随意走动。”今天早上他说话还很费力,这会儿他说话虽然有点儿古怪的口音,但并不费力。
我讥嘲:“难道我不允许你离开了吗?你怎么不离开?”
“没有合适的机会。”
我被他噎住了,一早上大戏连台,他确实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离开。我不甘心地问:“你为什么用……用一团花扔我?”
“你不是也用花扔我了吗?”
呵!够伶牙俐齿的!我恼怒地瞪着他,他波澜不惊地看着我,平静的眼神中带着一点儿不在意的纵容,就像汪洋大海不在意地纵容着江河在自己眼前翻腾。
我越发恼怒起来,正要发作。
突然,一阵风吹过,落花簌簌而下,犹如雪花。我不禁挥着手,左偏偏头、右侧侧头,他却静坐不动,专注地看着落花残蕊纷纷扬扬,飘过他的眉梢,落在他的襟前。
在蹁跹花影中,日光轻柔温暖,他的眼眸却十分寂静冷漠。他仿若无喜无悲、俯瞰众生的神,可那深远专注的眼神里面明明掠过了惆怅的前尘旧梦。
我不知不觉停下动作,呆呆地看着他,就好像忽然之间,万物变得沉寂,漫天飞扬的落花都放慢了速度,天地间只剩他慵懒而坐,静看落花如雪,蹁跹飞舞。
不过一瞬,他就察觉到我在看他,眸光一敛,看向了我。
和他的视线一撞,我回过神来,急忙移开了目光,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发虚、脸发烫,原本的恼怒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罢、罢、罢!自家伤心事,何苦迁怒他人?
我意兴阑珊地说:“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时机绝对合适!”
他一声不吭地站起身,从我身边绕过,向外走去。
(摘自《那片星空 那片海》 桐华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