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弯腰收拾他用过的餐具,却看到几乎没动过的粥碗和菜碟。我愣了一下,转过身,看到他正一步步向外走去。
“喂!站住!”
他停住脚步,回身看着我,面无表情,没有疑惑,也没有期待。
我问:“饭菜不合口?难道我做的饭很难吃?”
他竟然毫不见外地点了点头。
我简直、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他这样……他这个鬼样子,竟然敢嫌弃我做的饭,饿死他吧!
我嫌弃地挥挥手说:“你走吧!”
他转身,依旧一步步走着,不慢,却也绝对不快。我忍不住盯着他的脚,想起了外面那条坑坑洼洼的石头路……
“喂!站住!”
他回身看着我,依旧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走到庭院中,把那双已经晒干的拖鞋拎起来,放到他脚前:“旧拖鞋,你要不嫌弃就拿去穿吧!”
他看了一眼拖鞋,竟然难得地主动开口提要求:“我想洗一下脚,可以吗?”
“可……可以,跟我来!”
我走到厨房拐角,拿起塑料软管递给他。我拧开水龙头后,不好意思盯着他洗脚,转身看着别处。
不一会儿,他说:“好了。”
我接过水管,关了水龙头,余光瞥到他干净的双脚,没有血色的苍白,一道道红色伤痕格外刺眼。
他穿上拖鞋,走了两步,拖鞋看上去很合适。
“谢谢。”
“不用谢,一双旧拖鞋而已。”
他没再说话,向外走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又叫:“喂!站住!”
他回过身,看着我,竟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犹豫了一下,赶在自己后悔前,慌忙问:“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你要联系亲友,找人帮忙吗?我有电话,可以借给你用!你要是需要钱,我……我可以借给你一点!”
他沉默着,我竟然比他紧张,急促地说:“江湖救急不救贫,我借给你的钱不会太多,最多够你回家的路费。”
他淡淡地说:“只我一个。”
他的话很简短,我却完全听懂了,他家只剩他一个人,他在遇到困难时,没有亲人可以求助;在受了委屈时,没有避风港可以休息。我的眼睛有些发涩,又有点想哭了。我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你有手有脚,这么大的个子,总不会打算当乞丐吧?总要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吧?”
他想了想说:“是该找一份工作。”
我小心地问:“你什么学历?大学、中专、职高?学过什么手艺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你长这么大总要学点什么吧?就算读书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也应该学一门手艺啊……”
他继续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地保持沉默,却像带着无声的鄙夷:我都说了没有,你还说什么废话?
我抓狂了:“你这些年都靠什么生活?难不成你是啃老一族?”
他有点不悦地皱眉:“我靠自己的力量吃饭。”
好吧!只要不好吃懒做、作奸犯科,干体力活也是正当的。我犹豫着,迟迟没再说话,他一点也不着急,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阳光下。
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牙,足足考虑了十来分钟,才试探地问:“你愿意留在我这里打工吗?管吃管住,工资……看你的表现再说。”
刚才犹豫时,我还觉得自己是活雷锋,最后发现自己本质上是黄世仁。
他沉默,我紧张,却不知道自己紧张个啥。这个海岛上的工作机会有限,他如此落魄,难道不应该谄笑着抱我的大腿吗?
终于,他点了点头:“好!”
我松了一口气,愉快地说:“就这么说定了,只要你努力干活,我是不会亏待你的。我叫沈螺,螺可不是丝萝的萝,而是海螺的螺,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吴居蓝。”
经过简短的自我介绍,我和吴居蓝算认识了,但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似乎要签署劳动合同,但是,我都不给人家开工资,甚至做好了随时赶他走的打算,这个劳动合同……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先提出来的,他要骂我是奸商就骂吧!
我俩面对面地沉默着,非常难得地,他主动开口问:“我该干些什么?”
(摘自《那片星空 那片海》 桐华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