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乡下时，已是傍晚。吃过饭，月亮爬上了柳树梢，将月光洒满院落。娘说要去浇麦地，我说我也去。这么好的月色，是适合用来亲近的。

于是，我和娘扛着铁锨，出了院门。街上很安静，一地月光，一只正在散步的狗，对着月亮汪汪叫了几声。我走在月光里，踩着自己的影子——我很久没有在这纯净的月光下走路了。

五月的麦子正茁壮着，拔节，抽穗，灌浆，为六月的收获积攒力量。白天看去，这里是绿色的海洋。在月光下，麦地幽深，就像水银注入墨绿的湖里。

我走进“湖”里，用手拂过刚露锋芒的麦穗，用这样的方式来亲近麦子。

娘到水渠边引水。水从河里而来，流进水渠，然后在娘的铁锨的引导下，乖乖地流到我家的麦地里。这时，天上有一个月亮，水里也有一个月亮。水里的这个月亮，随着水流进了我家的麦地。

我和娘在麦地的两头。娘在那头引水，我在这头负责看水是否浇灌到了地头。

不远处的麦田里，站着个稻草人。它戴着草帽，披着一身月光，张开手臂，似乎随时准备和人热情拥抱。它是这片麦田的守望者——这大片的麦田是它的，这大片的月光也是它的。这样想着，我有些嫉妒它了。

离稻草人不远，有一棵树挺拔而立，在月光下像披了铠甲的勇士，和稻草人一起守护着这片麦田。再远一些，是大片的树林，被月光刻画出高高低低的剪影。越过树林，就是绵延的山了。此时，山如长龙，在月光下蜿蜒、静默。

有“咯咯”的声音，隐隐从远处传来，那是栖居麦地深处的山鸡，在睡梦中发出的梦呓声。在紧挨着稻草人的那棵树上，有喜鹊叫了几声，回应着山鸡。一只夜行的鸟，扑棱棱从我头顶飞过。

我蹲下身，与麦子齐高。娘曾说，这时节麦子长得快，在深夜，能听得到麦子拔节的声音。于是，我贴近麦子细听，却听不到声音。也许，只有像娘那样真正把麦子放在心坎上的庄稼人，才能听得到吧。

蹲在那里，我以一株麦子的角度仰望，看到的月亮别有一番模样，从未有过的亮，从未有过的近，仿佛就在麦梢上。这个月亮，沾了麦子的味道，染了泥土的气息，与我平日在城里看到的月亮不一样——城里的月亮是冷冰冰的，而麦梢上的月亮让人更有亲近感。

久久望着月亮，心像被月光洗过一样，澄净、透明。故乡的月光是能抚慰人的，特别是这麦田里的月光。

突然想起诗人海子来。海子喜欢在麦田里憧憬，在月光下幻想。他在《麦地》里说：“看麦子时我睡在地里\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家乡的风\家乡的云\收聚翅膀\睡在我的双肩。”

此刻，我只想做一株麦子，一株将根扎在泥土里浴月光而眠的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