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后,每当我带着儿子涂涂喝完汤,在九府门汤馆旧址那里拐弯去花鸟市场的时候,都会对着曾经刻着“九府门”三个字的那面墙伫立一会儿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令人难忘的牛肉汤馆有两家,一家是朝阳饭店,一家是老集的九府门汤馆。
九府门汤馆的门脸儿开在老集菜市场和西大街交叉口东北角朝西的那面墙上,门脸儿小得有些怪异——虽然不可能每家汤馆的门脸儿都像朝阳饭店的那样大得像电影院,但是我很奇怪它为什么不像其他汤馆那样,把一面墙都当成门脸儿,至少多弄几个临街的窗户。
那时候,我一进九府门汤馆,心里就有些紧张,里面光线不好,加上被熏黑的墙和人们普遍的黑、灰、蓝三色衣裳,总感觉一片“黑煤火眼儿”。
每次去九府门汤馆,我都担心没有座位——如果找不到座位,我就必须像门外的那些人一样蹲着喝汤,如果那样的话,我一定会被烫得把碗扔出去。
所以,我进门先找座位。有时候人多,我就站在一些看似快喝完汤的人旁边。
其实,以我的身高,我怎么可能看到他们碗里的汤还有多少?我判断他们喝汤进度的依据,是看他们喝汤时碗的倾斜度:如果这个人平端着碗,稍微一探嘴,就能喝一口,我就不等了。如果那个人端着的碗都快扣到脸上了,那他一定快喝完了。
大多数时候,座位并不难找,一般是爸爸买完票,将票递给已经排上队的叔叔,然后就和我坐在座位上,等着叔叔喊爸爸端汤。
每当这时,爸爸就开始训话,而我只有乖乖地听着:“今天不准你再到门儿街耍了,回去学几个字,晚上我检查。”“不准你再去沙堆上耍了,你看夜儿个回来,裤子都脏成啥了。”“你也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时,都点着油灯看《林海雪原》了。”
叔叔终于排到窗口了,我也终于不用听爸爸训话了。
叔叔和别人一样,也要对舀汤的师傅交代点儿什么,然后对着爸爸挥手示意。如果爸爸还专注于训话,他就会冲爸爸喊一声:“过来端汤。”
叔叔的那碗汤,一般由我先喝,不放辣椒。每次汤端上来,叔叔只是尝一口,然后皱着眉头说一声:“真烧!”然后把满满一碗汤推到我的面前。
每次,叔叔和爸爸喝第一口汤的样子,都很像在喝酒。偶尔,他们还会很陶醉地说上一句:“真美啊!”
我把油旋儿掰开,丢进汤里,看着它们漂起来,沉下去,等它们慢慢变软后,我才开始吃——汤非常烫,我一般只吃油旋儿,很少喝汤。
等我吃饱了,叔叔才开始加辣椒、添汤,正式开吃!这时,爸爸一般已经上班走了。
吃完后,叔叔像放下酒杯一样放下碗,然后低头看看我,说:“咋着,咱们走?”
20多年后,每当我带着儿子涂涂喝完汤,在九府门汤馆旧址那里拐弯去花鸟市场的时候,都会对着曾经刻着“九府门”三个字的那面墙伫立一会儿——我很想破墙而入,然后在那个有些昏暗的小汤馆里,分开那些排队的、喝汤的人,看到在一个角落里,我的爸爸和还很年轻的叔叔在埋头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