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区际干道上，黑色的高尔夫车风驰电掣。

两个人都补了一会儿觉，精神比天亮前好多了。辛小丰帮伊谷春点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伊谷春的车速比来时慢了很多，但还很凶猛，一路有惊无险地疾驰着。辛小丰漠然地看着窗外飞速来去的险象环生的车辆景致。

伊谷春觉得辛小丰就是这样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再危险的情形，几乎都激发不出他的惊呼。一支烟吸完了，辛小丰还是用左手指头慢慢将烟头捻灭。伊谷春看着他，辛小丰似乎感到他在看，一开窗，把烟头扔了出去。外面是一片连绵的竹山，竹叶特别尖，像毛笔尖似的。

伊谷春说：“你们西陇有一种夏天的笋，叫绿笋，好吃极了。以前我一直以为冬笋是最好吃的，到西陇吃过绿笋才知道，天下还有比冬笋更好吃的笋，绿笋比冬笋更清甜。”

辛小丰说：“吃绿笋的时间很短。”

伊谷春说：“他们说绿笋是长在溪水边的。我第一次是在师傅家吃到的。他老婆的家乡是个出顶级绿笋的地方，叫宿安，对不对？师傅说家里人带了一编织袋来，不赶快吃就老了，绿笋很娇气。师傅叫我们几个单身汉那天晚上到他家吃饭，是绿笋宴。一大锅排骨绿笋汤、一大盘清炒绿笋丝，这个菜后来又炒了三盘，大家还想吃。还有笋片爆腰花、笋丁炒鸭胗。我喝了三碗排骨绿笋汤，还想喝，可是，不好意思再要了。后来，我在厨房里看到了生绿笋，外壳真的是发绿的。师娘说，宿安的水质和沙质特别好，所以，宿安的绿笋颜色淡绿如玉，笋心最清甜。不过，挑选的时候，一定要选马蹄形的。”

伊谷春弯着手腕，打着马蹄的手势继续说：“锥子形、扁长形及其他奇形怪状的绿笋都是次品。没想到，第二天宿安水库就发生了强奸灭门大案。师傅带我过去。因为天热，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臭了，腐水遍地，蛆虫乱爬，那时，我见的这种现场非常少，别说看了，被那种说不出来的恶臭味一熏，我当场就吐了。师傅他们在现场洒了三瓶高粱酒，若无其事地勘验。我不断地吐，吐完再进去看，看了又吐。那天晚上，我们在宿安的街头小店里吃饭，店家端上来的第一盘菜是笋片爆腰花，我一看到那菜，哇的一声就跳出去狂吐。”

辛小丰笑了笑。伊谷春说：“你去过宿安吗？”

辛小丰摇头。

伊谷春说：“没有去过？其实那里离市区才十多公里。西陇大水库啊！”

辛小丰说：“也算去过，小时候去春游，老师带着我们，小朋友们带了很多吃的，果冻、酸奶、面包、牛肉干，看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光记着吃了很多东西，回家都吃不下饭了。那时，我父母还没有离婚……”

辛小丰再次习惯性地用左手指头将烟头慢慢捻灭，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马上按下窗子，把烟头扔了出去。

伊谷春说：“为什么？”

辛小丰说：“什么？”

伊谷春没有说话，辛小丰也不再问，他觉得伊谷春的目光有点儿异样。

过了好一会儿，伊谷春说：“我不介意，你可以把烟丝弄在车里面。”

辛小丰说：“我这是坏习惯。”

伊谷春看不上辛小丰的婆婆妈妈，骂是骂，但回到城里，他没有问辛小丰，就直接把车开到老城区的大花鸟市场，停好车后，他和辛小丰一起走进最大的鱼店。两个人蹲在金鱼柜台前的两个一米宽的大木盆里，一人握一柄白尼龙小漏勺，在密匝匝的小金鱼里找他们需要的鱼。

尾巴的白雪公主是一尾全身白得透明的拇指大的金鱼，鱼尾像白丝绸一样，特别长，两眼之间有一小块红斑。大木盆里有好几条白金鱼，在稠密的鱼群里穿梭，可是，两眼之间有小红斑的很难找。尾巴的小巫婆是一尾鼓着眼睛的胖黑色金鱼，没有什么特点，一下就找到了相似的。像红蝴蝶的看起来也很多，可是辛小丰固执地要找出两边胸鳍上都有豆大褐色斑块的，不然就不像原来的红蝴蝶。最后，老板把后院所有的鱼都倒进大木盆里，亲自帮着找，终于找到一尾接近的，但是比较小。辛小丰还是不太想要。

伊谷春蹲得头昏眼花，他站起来恶狠狠地说：“就这条！另外再买几条，就这样了！”

（摘自《烈日灼心》 须一瓜 著 重庆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