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没防备杨氏突然发问，拱手道：“天数系于人，今圣天子在朝，满朝文武皆为忠良，地方上又有应国公这等仁厚君子。在下也无须杞人忧天，私窥运数，如今自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的这番话既歌颂了天子又称赞了武士彟（yuē），自以为应变得当。

哪料杨氏听罢微微点头，笑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说得好……妾身若没猜错，两位这是去长安谋仕途，恰好路过鄙邑吧？”

才说了一句话便被她瞧出端倪，李淳风尴尬不语。袁天罡却泰然自若：“夫人果真高明，一语道破我等心思。”

“先生过誉了……”杨氏嘴上谦逊，眼中却陡然露出一股傲气，神情不似先前那般恭敬了。

袁天罡手捻胡须，道：“非是在下唐突，方才夫人一出来，我便觉得您相貌非俗，宜室宜家自不必言，难得的是有富贵慈祥之态，家中必有贵子佳女。”

这一言真似钥匙开锁，正戳中杨氏的心结。她的怠慢之态未及舒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急切询问：“先生所言非虚？”

“在下绝非信口献媚。夫人若不见怪，可否将令郎、令爱请出，容在下细细端详？”

“求之不得啊！”杨氏大悦，忙令婢女去领孩子，“我夫妻二人皆已年逾半百，喜忧如何无须多问，倒是孩子们的前程让我牵挂难释，先生既肯指点迷津，可算解了妾身一桩心事……”

说话间，婢女领来3个孩子，前两个是男孩，后一个是女孩。说来也怪，俩男孩看模样已十三四岁，这等年岁的男孩早该知书达理，但这俩孩子举止轻浮、衣衫污秽，全无公侯子弟的气质，礼数亦不甚通，见了母亲连句话都不说，随随便便就在廊下一站。女孩却与俩男孩大有不同，五六岁大，衣裙华丽，怀抱一柄雪白无瑕的玉如意，如此名贵之物，她只当成寻常玩具，身边有4个婢女跟随伺候，真有侯门小姐的气派，不过，看上去有些过分娇宠了。

杨氏道：“我夫妻二人膝下4个孩儿，最小的未满4岁，尚在午睡，有劳您先看看这3个孩子的面相。”说着，她便招呼那两个男孩：“元庆、元爽，还不快向先生施礼。”俩男孩满脸不情愿，却不敢违拗母亲之言，慢吞吞上前，勉强一揖，几无恭敬之态。

袁天罡眼皮都没抬，只轻轻瞥了一眼，便道：“这两个郎君皆保家守业之子。”看相之人说话大多夸张，多用吹捧之语，“保家守业”不过是对庸庸碌碌加以粉饰，绝非称赞之辞。

李淳风听他如此敷衍，甚是心焦，却见杨夫人竟毫不介意，略一思忖，豁然明了：杨氏嫁入武家不过七八年，这俩男孩却已10岁有余，必是武士彟的前室所出，今日我们是她的座上客，一路盘缠全靠着她，当然不便大赞前室儿女，以免惹她不悦。况且，俩男孩的生母亡故，逢此高门继母，日子八成不好过，前程暗淡也在情理之中。袁兄慧敏心细、眼光犀利，真把世态人情都揣摩透啦！

接下来轮到那娇宠女孩。这孩子甚是忸怩，不愿理睬生人，无论婢女怎么哄，她都不肯近前，还把玉如意抛在地上。杨氏无奈起身，摸着她的小脸哄劝良久，才将她拉至袁天罡面前。大户人家的子女多由乳媪（音rǔ ǎo，意为乳母）、仆妇照看，亲生母亲也不管其琐碎之事，像杨氏这般亲自哄孩子的，实属罕见。

这次袁天罡不敢怠慢了，他仔细端详女孩，见她五官俊秀、皮肤白皙，神情举止颇似其母，确是个美人坯子，连连点头。“这是个命中富贵的小女子，不过……”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虽富贵却恐不利夫家。”

杨氏初闻他言，面露喜色，但当听到“不利夫家”时，眼神又暗淡了，叹道：“唉！女子再强，到头来还要指望丈夫，这也算不得好面相。”

说罢，杨氏默然低头，凝视地上那柄沾染尘埃的玉如意，久久不语，似勾起无限心事。

李淳风见她满面愁苦，已如坐针毡，偷偷瞪了袁天罡一眼，赶紧扭头赔笑道：“夫人切莫灰心，何不把幼子抱来一观？说不定那孩儿尊贵至极呢！”

杨氏虽点头称是，却似已不抱希望，由侍女搀扶着，怔怔起身转入后堂。李淳风见她走远，忙不迭嗔怪：“你说那女孩富贵也就是了，何必画蛇添足，说她不利于夫家？”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