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元爽满脸冷笑，报复的快意溢于言表——当初父亲在外为官，是他们的生母相里氏主持家务、抚育他们，为了支持父亲，母亲受尽了累、操碎了心，临终之际都不肯叫父亲回来，生怕耽误了父亲的前程。杨氏算什么？不过是占了母亲的位置、坐享其成的恶女人！

武惟良早就没了耐性，朝大嫂使了个眼色。善氏会意，赶紧一溜小跑凑上来，冲杨氏讪笑道：“丁是丁卯是卯，今天日子就正好。干脆我这就叫人把东西搬到后院去，您老意下如何？”

杨氏实在不屑看这村妇一眼，只朝后摆了摆手。善氏这便张罗开了，招呼仆人搬东西、扫房子，扯着嗓子一通叫嚷，又假惺惺地请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恐怕您老不知侄媳我的难处，虽说咱们是官宦侯门，但毕竟人口多，如今各房又添了不少娃娃，日子也不那么富裕。您老带回十几个婢女、仆僮，家里可没那么多差事，白养着也是浪费，不若都打发走，我另派两个伶俐的仆妇给您，保准伺候得周到。”这自然也是她与元庆等人预谋好的。

杨氏依旧闭着眼，面庞却不禁抽动两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主子受人欺负，奴仆怎能保得住？只好一忍再忍，她叹息道：“有两个仆妇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把她们留下，你也不必再派人过来，剩下的任你安排吧。”

众族人纷纷退去，只剩下家仆来来往往，把她们母女的东西往后院搬。武顺素来娇惯，见这帮粗手粗脚的仆人大大咧咧地搬东西，厉声呵斥：“轻些！轻些！那是姑娘我的梳妆匣，摔坏了你赔得起吗？一群无用的奴才……”小妹年纪尚幼，只是在委屈地抹眼泪。

武照恨透了这帮“无情无义”的亲戚，只觉得他们每个人的嘴脸都万分丑恶，尤其是元庆、元爽、惟良、怀运，她快步追到门口，冲着他们嚷道：“一群无赖！下作之人！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武元庆闻听咒骂，停下脚步，回过头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这就是报应！”

杨氏与武家兄弟都是固执之人，谁也不肯以德报怨，老天注定要把他们绑在一起，互相折磨。

这固执、偏激的血液同样流淌在武照身上，她不懂什么叫报应，更不能容忍任何人用怨毒的眼光盯着她看。她站在门口叫喊不休，甚至破口大骂，用一个孩童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去诅咒元庆他们，直至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背影。可咒骂又有什么用？一阵茫然之后，她扑到母亲身前：“娘！这群无赖欺负咱，怎么办啊？难道真要搬到后院？”武顺也凑到母亲身边喋喋不休，小妹还是哭哭啼啼的。

杨氏没理女儿，默诵着《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但她捻着佛珠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三个女儿扯着母亲的衣襟：“怎么办？您说话啊！”

“孩儿讨厌这里！咱走吧！再也不见这帮混账。”

“我要新罗裙！我要吃白米饭！孩儿不要让那些耳根子都没洗干净的村妇服侍！”

“娘！带我们走吧……”武照抱住母亲的臂膀，不住地摇晃。

“都给我闭嘴！”杨氏实在按捺不住，将佛珠一扔，“再告诉你们一遍，你们的爹爹死了，好日子再也回不来了！不管你们喜不喜欢，这儿就是咱的家。你们哪儿都去不了！”

武顺和小妹被母亲吓住了，蜷缩在一起。武照却依旧不甘心，她撕烂身上孝衣，歇斯底里道：“我偏不要！我不要这样的家！”

“住口！”杨氏掐住她的肩膀，“全怪我锦衣玉食把你们娇惯坏了。从今以后不许胡言乱语，也不准随便跑出去玩。你去给我读书！好好读书……”

武照从没被母亲如此严厉地训斥过，她感到无比委屈，想反驳，想叫嚷，却忍住了。因为她看见母亲眼角滚下两颗晶莹的泪珠——如铁石般坚毅、丈夫死了都没落泪的母亲竟然哭了！

杨氏再也无法保持矜持，她紧紧抱住懵懂的武照，抽噎道：“你是娘唯一的希望！莫忘今日之耻，有朝一日给娘争这口气啊……”

贞观十年的春风吹进皇家宫苑，唤醒沉睡的大地。万千草木抽枝萌芽，又开始孕育新一轮花朵；蛰伏的虫儿破土而出，摆动腰肢舒展翅膀，吸吮春露滋润喉咙，讴歌繁华的大唐帝国……然而，这一切在长孙皇后看来，索然无味。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