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宦官端来一碗汤药:“请才人把它喝了。”
“我没有病,不喝药。”
“知道才人无病,这不过是清热去毒的。”
武照被他们摆弄了半天,早就一肚子火了,不由得柳眉倒竖:“又是沐浴又是翻我的东西,还逼我喝药,难道你们认为我是污秽之人?还是欺我年少?”
她这一瞪眼,倒把老宦官吓了一跳,他赶忙跪地磕头:“才人无病自是最好,可您自宫外而来,水土不同,宫里嫔妃、宦官难计其数,倘有一人染病,势必殃及于众,净身洁体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奴才不敢乱来。再说,才人您将来是要伺候皇上的,若一朝受宠,老奴巴结您还怕巴结不上呢,岂敢欺您?请快喝了药吧。”
要见皇上就得喝,武照有什么法子?只能捏着鼻子将药一饮而尽,可这药喝到肚里实在不好受,没一会儿工夫,她便觉得腹内绞痛。那俩宫女都是宫里的老人,早就把净桶备好了……武照觉得有生以来就没这么丢人过,宦官、宫女却见怪不怪,他们收拾了净桶,又打来清水为她擦拭身体。武照已泻得骨酥体软,连发脾气的劲儿都没了。
等乌七八糟的事都忙完,已是掌灯时分,晚饭也送过来了。连续赶路又折腾了一整天,肚里清了个干净,武照又累又饿,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面子,无论好赖将那饭吃了个干净,然后把碗碟一推,连衣服都没脱,便懒洋洋地倒在床榻上。
还没见到天子便已如此麻烦,明天又会面对什么呢?
管他呢!她实在太累了,不一会儿就昏昏入眠,半寐半醒间,她思考的竟然是——这掖庭宫女的住处如此简陋,八成不是用我们武家的木料建的。
天蒙蒙亮,武照便醒了,她不是被叫醒的,而是被四邻扰醒的。掖庭中的女人起得都很早,低等宫女还要挽起裙摆提着桶自己去打水,此起彼伏的问候声、说笑声、嗔怪声如叽叽喳喳的鸟鸣,扰了她的睡意。她揉着惺忪睡眼撑起窗棂的那一刻不禁有些惊讶,在凝着露珠的花木间,那些体态婀娜的宫女来来往往,与其说她们美丽,还不如说她们怪异。
伺候她的人很快就来了,青盐漱口、竹箅(bì)梳头、描眉点唇,一切都不用自己动手,还真有些不习惯。早饭还未用罢,昨天领她东转西转的那个老宦官就来了,她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被领到一座宫殿前。
飞香殿——此处可比尚宫局阔绰多了。朝霞流彩、玉阶彤庭,秀树在晨风中簌簌抖动,掩映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武照只觉得恍如隔世,好似昨晚那场乱无头绪的梦还未走到尽头,她在宦官的引领下,如同踩着棉花一样登上殿阶。
朱门绮户、黄纱绣帐、香烟缭绕、铜鹤展翅,10名白衣宫女手捧宫扇、香炉列于两侧,这地方简直是人间仙境。当中高坐的那位着霞帔戴金钗的女人可是月宫嫦娥?
宦官低声道:“这就是淑妃杨娘娘,还不快施礼?”
武照看痴了,把新学的规矩抛在脑后,愣在那里直勾勾注视着这个女人。她衣饰华美、身材苗条、淡妆素雅,看得出已有30多岁,不过她神态庄重、举止矜持,确有不俗气质,这感觉武照很熟悉,恍惚觉得她有点儿像母亲。
宦官颇觉尴尬,四妃在后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何况淑妃代管后宫诸事,身为才人这般直视她是很失礼的。不过淑妃没追究,反而以同样的目光审视武照,继而微笑:“常听人言,应国公膝下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果真名不虚传。”
“姐姐也很漂亮。”武照诚心称赞,却把伺候的宫人吓了一跳——宫中礼法森严,若关系亲密私下叫叫也就罢了,哪有小小才人刚一见面就直呼妃子为姐姐的?
“武才人,不能乱叫。”
“就这么叫吧。”杨淑妃很大度,“能有这么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叫我姐姐,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再说我与你母亲乃杨氏同族,姐妹相称也没什么不妥。”
武照听说她也出自弘农杨氏,颇觉欢喜,却不知她俩以姐妹相称大为不妥——按族谱而论,她的外祖父杨达与隋炀帝同辈,而杨妃是隋炀帝之女,武照是杨妃的晚辈;杨达只是隋文帝的族侄,血缘并不近,改朝换代后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杨妃如此屈就不过是故作宽和。
武照哪懂这么多?她笑盈盈地施礼:“如此说,小妹高攀姐姐了。”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