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舅!”武照高兴得叫了出来。不认识也不奇怪,她对两位堂舅的记忆仅仅来自母亲讲的一段段往事和一封封书信,旧时相见她还在襁褓中,哪会记得。
杨恭仁连连作揖:“才人如今侍奉主上,可不能如此相称。”话虽如此,他看武照的眼光中依旧充满怜爱——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孩子是不是杨武两家的希望呢?
马车缓缓行来,杨婕妤微微探出身来,轻轻叫了声:“伯父。”
杨恭仁依旧以礼相还:“不敢当。”
武照瞠目结舌,回望婕妤:“原来你、你……也是我表姐?”
杨婕妤微微点头,默认了——她的身份堪称传奇,她是杨雄幼子杨恭道的女儿,自然就是杨恭仁、杨师道的嫡亲侄女。不过先朝之时杨玄感叛乱,兵围洛阳,杨恭道畏惧降敌而获罪,被流放至岭南,杨恭仁兄弟不得不与他断绝关系。隋唐易代后,一家人回归中原,不久,杨恭道病逝,而他的女儿,也就是这位杨婕妤,被李元吉纳为妃。李元吉命丧玄武门,她因美貌被李世民看中,收入后宫封为婕妤。杀弟夺妻乃人伦大污,李世民羞提此事,加之杨恭道早年附叛家门蒙羞,杨婕妤成了皇宫里处境最尴尬的人,她为人谨慎、沉默寡言,与叔父、姑母也很少来往,至于杨贞夫人,她更是疏之又疏,故而武照竟然不知。
惊讶过后,武照反倒高兴起来,没想到皇宫中有这么多亲戚。她恨不得将自己和母亲在文水的遭遇一股脑告诉他们。可杨婕妤默默坐回车里,杨恭仁也一脸慰藉地微笑而退——皇帝叫他们亲戚相见已是莫大的恩赐,彼此安好就罢了,不可多说闲话,倘若不慎落个内外交通之嫌,岂非好事变坏事?
武照小小年纪哪有这等城府?不明白为何是亲戚却疏远。两位表姐如此,堂舅也是如此,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在乎了,反正她有一个承诺给她家的男人。她去拉李世民的臂弯,皇帝却只顾着梳理御马的鬃毛:“你喜欢马吗?”
“喜欢。”她坚信,只要皇帝喜欢的,她都应该喜欢。“长安还有几匹更好的没带过来,不过千里马当驰骋疆场,寻常代步或打马球,就糟蹋了……你会骑吗?”李世民只是随口一问。
“我?”武照一怔。隋末以来战事频繁,马匹比较稀少,民间常以牛车代步,男子也非人人能骑马。武照生性要强,顷刻间又想起初到洛阳时目睹一女子纵马翩翩,好生羡慕,竟扯谎道:“我乃开国功臣子弟,当然会骑。”
“好啊!虎父无犬女。你骑给朕看看,就骑朕这匹马。”
张士贵、陈玄运双双阻谏:“此马性烈,莫伤了才人。”
李世民心血来潮:“这么多士兵在旁,还有朕,有甚打紧?美人骑宝马,朕还没见过呢!哈哈哈……”
皇上传口谕,武照想不骑都不成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把这瞧得很简单,殊不知她小小个子,连马背都上不去,多亏一名禁军趴在地上让她踩着,她才踩住马镫,死死抱住马脖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跨上去,还没骑行已满头汗珠。
“你真会骑?”李世民觉得有点儿悬。
“有什么不行?”武照兀自嘴硬,可她根本不会催马,握紧缰绳拽了半天,马就是不动,她也不懂怎么吆喝,更不知讨要马鞭,就在上面胡乱叫着:“走啊!你倒是走啊!”
李世民见此情形,焉有不笑之理?连禁军将士也捂着嘴直乐。这一笑可把武照的倔脾气激上来了,她狂拍马屁股、乱扯鬃毛。御马虽训练有素,终是耐不住痛,一声咆哮,马蹄腾起。
武照吓得花容失色,身子一晃便要跌落,众人一片惊呼!张士贵早留着神呢,快步上前抢过缰绳;李世民也跨前一步,托住她的腰肢。君臣二人熟知马性,引导着这匹大黑马渐渐平静下来。
武照吓得脸色煞白,紧紧抱着马脖子——不是她不愿下来,而是太高下不来。
李世民暗叫侥幸,嗔怪道:“你根本不会!”此事倘若深究,也是欺君之罪。
武照腿软了,嘴还硬着:“臣妾骑的都是小马。”
李世民是行家,怎不知她扯谎?莞尔道:“小女子竟这般逞强嘴硬……别乱动,朕来教你。”说罢,他扳住鞍韂纵身跃上马背,就势将她抱住。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